虛則實之

去年Facebook教主朱克伯格重漆招牌，劍指元宇宙，舉世矚目。所謂元宇宙，乍聽不知所云，但內裏賣的藥，其實非新鮮事。年紀較小的，多少都曾沉迷於電子遊戲的花花世界，逃避學校和家裏的清規戒律。上一代沒有電腦，也有自己方式，擺脫現實中的匱乏。找個用剩的紙皮箱爬進去，稍作塗鴉，加一點幻想，咫尺陋室，頓成海闊天空。如今朱克伯格要另起爐灶，開闢一個與現實並行的虛擬空間，正是捉住人類不滿於現世、尋求解脫的心理。

看準這心理的，還有鄭文輝。七歲那年，他得到人生第一部電腦，那時他的同輩大概仍在紙皮屋裏嬉戲做夢。他把人家的程式翻來覆去研究，又寫起自己的程式來，偶爾砌砌網站，如此這般，在數碼世界度過童年。小夥子後來玩得興起，索性到中大讀信息工程，畢業後趁智能電話普及、愈來愈多人從線下走到線上，開了一間流動應用程式公司。一路走來，鄭文輝可謂一以貫之，也都是在回應人性對超脫俗世的渴望，開拓一個平行於現實、補現實不足的空間，而他反復思量的一點，是如何提升用家在這個平行世界的體驗。2013年，全球智能電話銷量剛超越舊式手機，鄭文輝決定再走前一步，創辦MAD Gaze，開發當時仍甚少人涉獵的擴增實境（augmented reality，通稱AR）眼鏡。

「那時我們已預見元宇宙會成為風潮，而AR裝置終會取代智能電話，成為進入元宇宙的主流工具。」鄭文輝憶述。AR也者，乃將虛擬元素融入現實景像。它比智能電話一般帶來的體驗更有身臨其境的感覺，卻又不至如虛擬實境（virtual reality，VR）那般與真實世界完全隔絕。事實上智能電話也做到AR，譬如幾年前爆紅的手機遊戲Pokémon GO，便能將一隻隻寵物小精靈活靈活現的呈現於實景中。不過智能電話的熒幕細小，體驗始終有局限。相比之下，專用的AR裝置畫面壯闊得多。

「用手機看電影、玩遊戲不是不行，但這樣的體驗是最好嗎？看一條立體的恐龍繞着你飛，怎也比盯着一個單薄扁平、六寸大的畫面過癮。」 鄭文輝說。

而除了提供娛樂，AR裝置亦標榜其它功用。「試想像你要出門買東西：戴上AR眼鏡，路標便會在你眼前彈出，帶你前往店舖；去到店舖，只要看貨品一眼，相關資訊便會展示在你面前。你不用動不動就停下來，掏出手機搜索一番。那在家購物又如何？有時我們有衣服想買，但在家裏試不了身，不知穿起來合不合襯。有了AR眼鏡，戴着往鏡子一望，電腦便會把衣物加到你身上，以供預覽。」鄭文輝認為，AR帶來的便利，或可改變我們通商往來的模式。

「購物體驗豐富盡致，可免卻買賣雙方退貨、退款之苦。而在資訊變得更容易接收下，商戶可更積極聯繫顧客。」

話雖如此，MAD Gaze創立時，大眾並不看好AR裝置的潛力。MAD Gaze誕生前，Google其實已研發智能眼鏡多時，誰知落得一敗塗地。筆者記得第一代型號面世時，網上一片訕笑。鄭文輝此時轉攻AR裝置，旁人或謂其愚莽，但他偏向虎山行，心口並非只得一個「勇」字。

「我們跟自己說，先別管這一次的挫敗，首要看的是大局：以現有技術，AR眼鏡這個概念本身是否可行？市場的前景又如何？就這兩條問題，我們得出的答案都是正面的，於是團隊開始研究Google錯在哪裏。」他們仔細分析，判斷產品在外觀、功能、電量、價格等方面皆有嚴重弱點，任何一項都足以致命。那這些問題能否解決？他們覺得可以。

「過程當然充滿挑戰。」說到底，AR眼鏡就是一部戴上頭的智能電話，功能齊全之餘，還要輕便、有型、便宜。偏偏這是個近乎全新的領域，團隊就是想找代工廠幫忙也不能，事事都要一手一腳由頭開始。

「我們用了好幾年時間才研發出產品的第一代，當中很多問題是單憑資金所無法解決。」

當然了，錢不是萬能，但沒有錢就萬萬不能。奈何項目要從零做起，研發周期自然長，面對潛在投資者，團隊初時亦拿不出甚麼成果來。而比起投資者，他們更要說服的是消費者，然而對於AR這回事，很多人仍只得一知半解，或半信半疑。鄭文輝雖是工科出身，但身為行政總裁，諸如此類的商業難題也是要由他應付。還好工程、商業兩邊走的日子，他早已在中大習慣。

「我一邊在信息工程學系打穩技術基礎，一邊參與不同比賽和項目，因而認識了不少商科人。像寫計劃書的商業常識，我就是從他們身上學到。」

把虛擬帶入現實的MAD Gaze，本身也從幻夢變成真實。以全球AR眼鏡銷量計，MAD Gaze現在僅次於微軟。不過鄭文輝也說，AR畢竟仍是個小市場，而除了硬件，各式各樣的軟件亦要配合。要建立一個成熟的AR生態圈，眾人仍須努力，尚幸他們有的是時間。

「未來十至二十年都會是AR的世界。」鄭文輝拋出豪言壯語。「有人正嘗試在硬件上更上一層樓，研發AR隱形眼鏡，但這暫時未成氣候。再說無論硬件怎樣變，大方向還是糅合現實與虛擬、在不完全抽離真實世界的情況下，增強日常生活中各種體驗。」

2020年，鄭文輝登上Tatler雜誌Gen.T榜，獲譽為三百位塑造亞洲未來的領袖之一。臨別時筆者問他的最苦與最樂是甚麼。從平地建出高樓、關關難過關關過的他，說不出有甚麼受不了的苦，倒是對於人生最大樂事，別有一番見解。

「我們的滿足感不是來自金錢。這不是說錢沒有用。環顧世界，賺大錢的公司多不勝數，但能在業界和社會留下印記的，少之又少。我們最大的心願就是有這種影響力，能為世人所認可。」

文／jasonyuen@cuhkcontents

承蒙創業創新副修課程提供圖片，謹此致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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