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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馮安娜的訪問安排在10月某個週五早上。我慣常會在訪問前一天向受訪者發電郵溫馨提示,但這次我並沒這麼做──馮安娜是德國人,守時(Pünktlichkeit)的觀念理應流淌在血液裏。
我們在梁銶琚樓語言學及現代語言系狹長幽暗的走廊相遇,差點都認不出對方──我倆早前在有氧健身舞班相識,印象中對方都是穿運動裝、紮馬尾。今天二人不約而同換上連衣裙放下長髮。「你個樣唔同咗嘅!」馮安娜以廣東話驚呼。
這位中大的德語高級講師本名Annette Frömel,出生在德國西部一個叫Wachenheim的小鎮,人口只有約五千。和許多歐洲人一樣,她中學已習兩門外語,當時選的是英文和法文。受惠於Wachenheim與法國同為釀酒之鄉的Cuisery建立的友好關係,她自十四歲便常赴法國寄住在當地家庭學法文。「所費無幾就能出國度假,而那家庭的女兒也會來我德國的家寄住。」她用英文憶述。
為提升英文水平,高中畢業後她在英國和美國待了一年,同時決定到大學繼續修讀語言。「我父親一直希望我讀醫,他說如果我真想主修語言,就不應選法語或英語,因為在德國會這兩門的人多的是。因此我申請了一個西班牙語課程和一個中文課程,後者先錄取了我。」
她說熱愛外語是因為每學一種就等同打開一扇通往別國的大門,所以在德國美茵茨大學修中文三年後,她拿着這把新鑰匙來到了北京師範大學。抵埗那天,學校工作人員讓她填表,而且必須填寫中文名一欄。「我馬上回憶自己從書本上學過哪些中文名字──安娜、彼得、瑪麗······,然後填上跟Annette最接近的安娜。」
我問她,是否德國人特別虛心學習他國語言?安娜以廣東話回答:「我覺得是歐洲人的特色,因為每個國家被許多鄰國包圍,很自然想知道自己的鄰居在說甚麼。」頓了一頓又補充道:「可能德國尤為如此吧,因位處歐洲中部。」
從北京回德國繼續學業後,她曾在德國的展銷會替一家香港公司翻譯德文、英文、普通話,表現出色,獲該公司聘往香港工作。申領香港身分證時,她認為是時候給自己一個中文姓了,於是聽從北京朋友的建議,取了和Frömel押頭韻的「馮」。
她的廣東話是跟同事們午膳學來的。不久後她認識了現時的丈夫,是位地道的香港人,當然也是令她廣東話突飛猛進的重要原因。
誕下大兒子後(她有兩子一女),安娜希望找份時間更自由的工作,於是開始在香港歌德學院受訓成為德文老師。「此前我沒想過要走教書的路,因為我爸爸、媽媽、哥哥、舅舅、姑母都是老師,我不想跟他們一樣,哈哈哈。」安娜的笑聲很洪亮。「但試過以後我又覺得教書很開心,彷彿找到了自己的天職。」
說到這裏,她問我要不要喝茶,隨之拉開辦公室正中間一個大抽屜,裏面有大大小小的盒子。她推薦西湖龍井配菊花,邊打開一個鐵盒子邊說:「呢個係我舊同事送畀我嘅。你有冇見過咁靚嘅菊花啊?」有一下子我幾乎忘記自己正在跟一位德國人交談。
安娜十六年前起在中大教德文,她說最喜歡這裏的學生。「他們好學、有禮、見聞廣博。雖然有點腼腆,不敢多言,但德文有句諺語『靜水流深』—話不多的人往往天資聰穎,見解深刻。和他們一起上課得益良多。」
英德夾雜的說了一段後又轉以廣東話續道:「我也很喜歡語言學及現代語言系的國際化團隊──現代語言組的十七位全職教師來自四個國家,語言學組的華人語言學家也來自五湖四海,要是把兼職教員算在內大概涉及十五個國家。」
她接着向我簡介,現代語言組提供共九門歐洲及亞洲語言的課程,包括阿拉伯語、法語、德語、香港手語、意大利語、漢語、俄語、西班牙語和泰語。課程面向所有本科生,他們既可以選修形式報讀,也可挑德、法、韓、西語其一作為副修科。
就報讀人數而言,最受歡迎的是西班牙文課程,大概因為西語是僅次於漢語的世界第二大語言。法文和韓文一直不分上下,但近年受「韓流」影響,韓文稍微領先。德文則排名第四。
為了吸引更多學生選德文,安娜盡力令課堂變得有趣、互動,好讓學生能堅持學下去,不致半途而廢,甚或向身邊朋友推薦課程。她的碩士論文探討利用語文藝術,例如歌曲、童話、戲劇、詩歌等,融入德文課堂,寓教於樂;現時她在中大教的其中一科正是「看童話學德文」,學生閱讀格林童話,看相關視頻,聽相關歌曲,到學期末自創一則童話,於堂上以戲劇方式演出來。
剛於7月卸任現代語言組主管的安娜說一直很希望中大能提升對中英以外語文的重視。「我最大的願望是幫大學發展一項主修課程,結合一門外語和一個學科,譬如音樂或酒店管理,令學生既掌握專業知識,又通曉多國語言,在全球化職場勝人一籌。」
今年是安娜在港生活第二十五個年頭。她是崇基學院成員,每年暑假陪同書院學生參加「德國社會探索之旅」後,會稍作停留,與家人故友重溫舊夢。
和安娜聊天時她多次提及自己並非大教授,也無改變世界的發明,不值報道。但好故事並非要有多驚天動地的成就來支撐。一個樂天知命、虛懷若谷接受異域文化和語言的靈魂不也很值得傳頌嗎?
Christine N.
本文出自《中大通訊》第546期(2019年1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