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何萬森 : 無端首屆聯合人 [錄影]

2021年5月11日星期二下午
錄影訪問於中大新亞書院院務室

曾國藩說：「坐這山，望那山，一事無成。」不過，在只有一所香港大學的五十年代，大學學位嚴重不足的情況下，莘莘學子為求一個學位要過關斬將，坐這山，望那山，才能學有所成。這個故事的主角是聯合書院首屆畢業生，資深教育家何萬森先生。

為何會選擇聯合書院﹖何說：「全部都是緣份。」聽畢他求學的曲折經過就明白為何有此一答。中國大陸政局與香港息息相關，四十年代後期，中國政局變化與香港息息相關，大批國內的教育家逃亡而至，在香港、九龍及新界開辦所謂的「流亡書院」，包括後來合併成聯合書院的平正、華僑、廣僑、文化及光夏等五所書院。何萬森高中時就讀位於銅鑼灣利園山上的嶺英中學，當時中文中學學生對港大只能望洋興嘆，若想升讀大學，很多時只能選擇內地與台灣的學府，或是本地的私立專上院校。何自言：「我一畢業就去新亞書院看過，當時新亞在桂林街，街市附近，樓下是店鋪，二樓是住宅，三樓寫住個牌『新亞書院大學部』，我話：『乜大學咁㗎﹗』這樣就叫大學﹖我在嶺英中學讀書，個校舍都幾靚的……」見識過新亞「亂離中，流浪裡，餓我體膚勞我精」的情形後，他打消了報讀的念頭，於是「轉戰」崇基學院，報讀工商管理系。問題又來了，「崇基學費好貴，學費要六十元﹗五十年代，六十元很貴﹗」為了有書讀，繼續尋尋覓覓，後來發現由陳樹渠先生創立的香江書院學費較低，全額學費四十八元，但學生可申請半免，即二十四元。於是他就轉到香江書院經濟系讀了兩年。按：當時香港有許多教育機構，都受中華民國教育部承認，畢業證書有中華民國教育部鈐印，學費也劃一為四十八元。

然而，他入學後覺得香江書院「鬆散了一點、自由了一點」，思前想後，仍是覺得崇基較好，一九五五年夏，崇基剛開辦化學系，「我虛榮心作祟，就考了化學系」。當時崇基的校舍仍在香港堅島一四七號，何記憶中是一幢唐樓，實驗室設在地牢。他苦笑說：「為何讀了兩個禮拜化學系就逃跑﹖因為當時化學系實驗室發生輕微爆炸，身體髮膚受諸父母，我想還是趕快跑吧。」在崇基唸書時，他聽黃福鑾教授講野史課聽得入神，自覺對歷史有興趣，於是便從化學系轉到史地系，從大學一年級讀起。聯合書院何時「出場」呢﹖他笑著說下去：「有日去涼茶鋪飲涼茶，一毫子杯，邊飲邊看《華僑日報》，看到華僑工商學院校友會成立獎學金，如果得到獎學金，就不愁交不起學費啦﹗於是我就走去華僑報名。」然而，華僑並不承認他在崇基的學歷，反倒認可香江書院兩年的學歷，幾番轉折成功銜接華僑工商學院經濟系三年級的課程。因為華僑是晚上六時四十五分上課，他笑言為了「人盡其才」，上午九時至下午四時在崇基繼續史地系的課，四時至六時則在崇基附近的一家小學任特別班老師，為失學人士教授中、英、數、常四科，「每科教半小時，每月收五元學費」，及至晚上就攻讀華僑的三年級課程。「我當時在華僑工商學院讀經濟系第三年，到一九五六年因為合併關係，華僑併入聯合書院，所以無端白事就變了聯合書院第一屆畢業生。這都是緣份來的。」何說，認真算起來，他只在聯合書院讀了一年，身邊人常以此開玩笑，問他究竟是太聰明抑或太差勁，為何一年就畢業﹖

何自嘲是「舊石器時代的人」，經歷過中大成立前後的「春秋戰國年代」。聯合書院校本部設於堅道一四七號，稱為一院；另外借用新亞書院農圃道校舍為夜間上課地點，視為二院；堅道校本部另設夜學部，則稱為三院。正因他曾是崇基學院學生，而聯合書院又租用新亞校舍上課，所以創校三院都有其足跡。

聯合書院成立，蔣法賢醫生被推舉為書院首任校長，何認為中文大學能夠成立，蔣法賢實在功不可沒。蔣氏出任校長後，聯繫崇基與新亞，成立「香港中文專上學校協會」，並任主席，為爭取成立大學作準備。由於蔣是時任港督柏立基的家庭醫生，加上是香港的華人領袖，透過其影響力游說，終成功打破英國同一殖民地只設一所大學的規定，一九五九年六月二日，蔣氏應柏立基之邀，在教育司高詩雅及新聞處處長穆磊陪同下，公佈香港將會由崇基、新亞、聯合三院校組成「香港中文大學」。

敲定成立一所新大學後，三所院校均獲政府資助，以提升教學水平，為正名大學作準備。由於政府的資助只限聯合書院日校，因此日、夜學部必須分家，夜校的學生可選擇轉讀日校。何說：「那時候人人都要搵食，（轉日校）不是這麼容易的事……」他記得其中一個夜校同學正是作家倪匡，「倪匡好有趣，他讀夜校，但追到讀日校的女友。」倪匡過去曾撰文提及這段回憶，原來他太太李果珍當時雖然讀日校，但晚上會到夜校上英文課，二人因此結識，促成一段姻緣。

五十年代末的書院，其中一大特色是學生年齡參差，背景南轅北轍。何說：「最老那位叫蔣國忠，一九〇六年出世﹐官拜中將參謀。」同班的還有原本在內地做縣長、校長的，有些同學本身已讀過大學，部份人讀書是為了養家糊口，「點解來讀書﹖因為有樣叫工讀生，有八十元一個月，如果兩夫婦都做，就有一百六十元，足夠養老婆子女了。」同學來自五湖四海，連出家人亦慕名而來，包括曾任香港佛教青年會會長的釋文珠法師，後來在美國羅省創辦美西佛教會，畢業時名為詹文珠。何形容對方十分特別，同學們不時圍著她追問出家的經過，現在回想亦笑不攏嘴。

說起軼事，不得不提「五張畢業證書」。一九五七年畢業，聯合書院已經成立，第一張當然是聯合的學位證書；華僑工商學院又頒授中、英文版本的學位證書各一。餘下兩張證書從何而來﹖原來適逢華僑工商學院的姊妹校廣州華僑大學，因時局緊張，遷往往澳門，成立華僑大學。因此華僑工商學院應屆畢業生亦獲邀到澳門華僑大學出席畢業禮，同樣獲發中、英文版本的學位證書各一。值得一提的，一九五七年中大尚未成立，政府不視三間書院為大學，因此學生畢業時不能按大學規格進行，當時崇基的學生想到著黑袍戴四方帽上台行畢業禮，卻刻意不披上兜囊，即不算一套完整的畢業服飾。何說：「跟住間間（書院）都著袍，畢業禮時不戴hood（兜囊），拍照時就加個hood上去。」

畢業後，同學們各奔前程，與此同時，中大三間成員書院亦密鑼緊鼓為創校作準備，包括設立統一入學試和制定專上學校統一文憑試。首屆統一文憑試於一九六〇年舉行，學生要考四份卷，以後按年增加，六一年五張試卷，六二年六張卷，到六三年最後一屆統一文憑試便需要考七份卷。及至六四年，中文大學舉行第一屆學位文憑試，學生則要考九份試卷。何笑著補充，不同院校的學生水平參差，需要時間慢慢過渡，而且七張卷變成九張卷，沒有霎時從四變九那麼殘酷﹗

中文大學成立之初發生了不少風波，何自招是某些事件的「幕後黑手」。在中大正式成立前的三院畢業生，如何補修大學學位是亟待處理的棘手問題。他說：「你知不知道當初中文大學點樣呀﹖叫我們這些畢業生，總之沒考過統一憑試的，全部要考入學試，由一年班讀起，那時很多同學從大陸來香港已幾十歲，你要他們由第一年級讀起，即是玩死他們。」消息一出，畢業校友自是群起反抗，那時三院原校友因此組織起來，「崇基當時是鍾景輝做主席，新亞是孫國棟，聯合是楊志達，當時我做文膽。」由於他當時在《華僑日報》做記者，能夠將三院校友會的立場與論述在報紙中闡述，製造輿論。他反問：「點解香港中文大學能夠成立﹖因為我們（三院校友）做得好，成績達到水準才可以做到中文大學，校方的做法是貶低我們。」幾經周旋，最終的折衷方案是，考過六〇年、六一年統一文憑試的學生，可免考試入大學三年級；考六二年、六三年統一文憑試的，則免考試入四年級。至於六〇年以前的畢業生，需要通過大學的甄別試，通過考試的可進入大學三年級。甄別試由書院自行主持，「崇基甄別試最寬鬆，符合基督精神，全部用口試代替；新亞要考三科，考所屬學系的三個科目；聯合考一科與系相關的，再加中、英文，最難﹗」

這場補修學位的風波告一段落，而是次三院校友合作亦間接催生日後中大校友聯會的出現。

何萬森因緣際會成為聯合書院首屆畢業生，多年來對這緣份珍而重之，畢業以來積極參與推動校友會工作，不遺餘力。中大迎來耳順之年，走過篳路藍縷，經歷過時代洗禮，時止則止，時行則行，同寫中大故事是無數有緣的「中大人」。

人物簡介：何萬森一九五七年從聯合書院經濟系畢業，成為該書院首屆畢業生。由於曾在葛量洪教育學院進修三年師訓課程，五八年起於東院道官立小學任教全科，及後在因緣際會下，何出版的小學補充練習本及會考試題練習本暢銷全港，於本港多間出版公司任要職。何自聯合書院畢業後，一九五八年籌組聯合書院校友會，而中大校友聯會得以成立，亦有賴何積極推動籌組工作，多年來一直是校友會的中堅份子，至今服務校友會超過一甲子。何於一九九三年出任聯合書院校董，在書院設立多項獎助學金，二〇〇六年獲中大頒授榮譽院士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