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馬珍波 : 六六〇號「模範宿舍」的模範生 [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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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月1日星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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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十年代,香港只有兩所大學,港大與中大之間少不免互相攀比,由師資、課程,以至校園環境都要較勁一番。馬珍波是六十年代的新亞書院學生,那個年頭,鐵路系統並不發達,家住元朗的她要到土瓜灣農圃道上學,不想每天舟車勞頓,住宿是不二之選。大學四年的舍堂生活為她帶來難忘而珍貴的回憶。當時新亞書院的宿舍設備簡陋,不比港大宿舍華美舒適,但在她眼中卻是最溫馨的家。半世紀過去,她仍自豪地說:「我們六六〇號房在學生會選舉日中,被參觀人士選為模範房呢﹗」
「新亞書院女生宿舍只有九間,每間房住四個人,上下碌架床、踎廁,無得煮食,只是有一個大的電熱水爐……」馬珍波憶述,新亞書院學生報曾經詳盡報導港大設備完善的宿舍,學生入住有「落地玻璃窗」的單人房,設施齊全,而同是中大成員書院的崇基學院,宿舍條件亦不俗,雙人房間設兩張單人床,用坐廁,而且配備公共廚房。當時校務處特意在文章末端加上一個附註:「港大宿舍費用每月三百元,新亞宿費每月二十五元。」
縱然新亞宿舍的物資條件不如人,但勝在有濃濃的人情味「搭救」。馬笑言,雖然在大學一年級時對面房間的師姐,禁止她在早上八時至晚上十一時於房內拉二胡,但仍不減宿舍的溫馨可愛,「每朝早工友文姐就將我們放在房門口的暖水壺沖滿滾水,旁邊還放了在飯堂送上來的方包。室友會教我唱英文流行曲,教我跳Cha Cha ,傾訴她們的戀愛故事。」傍晚時,從宿舍遠眺圓亭,不時會見到牟宗三老師身穿白衣,衣袂飄飄耍太極;晚上,宿舍熱鬧依然,書院規定晚上十二時熄燈,有用功的同學會在二樓溫習室關門後,用自己的房間門匙偷開課室門進內溫習;有貪玩的男同學,在熄燈後爬牆外出。對於「爬牆」一事,她更有親身體驗:「有一晚我從元朗老家返宿舍,在校門前看著熄燈關門,正在不知所措的時候,就在這些男宿生指導下,除鞋爬牆。爬﹗爬﹗爬﹗翻越鐵絲網的閘門。」
當時的女生宿舍舍監是文學院的法文副科教師吳王亞徵Madame Wu,馬仍牢記她對學生的關懷備至。她說:「有次,我與中學同學在修頓球場看任白的粵劇,同學錯過了回元朗的尾班車,Madame Wu就包容我的中學同學(在宿舍)偷住一晚。」她記得祖母逝世的消息亦是由吳舍監在半夜通知,吳傳來惡耗的同時, 也為她帶來溫暖的關懷,撫平她的傷痛。
談到住宿生活,不得不提「搵食」熱點。馬如數家珍說道:「除了在飯堂之外,我們又可以在附近人家『搭食』,或者到順德公飯店食叉燒飯、老正興食大滷麵,又或者去美華食粢飯飲咸豆漿,亦可以在銀馬車餐廳買蛋糕慶祝生日……」今天,搭食文化已絕跡香港,那些年的食肆有些已隨年月消逝,但回憶中的味道已長存心間。
馬珍波在一九六五年入讀中大。當年報考中大有四千多人,獲錄取的僅約一成。中大放榜後,馬收到新亞書院生物系的面試通知。一位師兄查探到她入學試的成績,原來中文科的分數比生物科高出二十分。幾經思量後,她決定跟從父親的建議, 轉報新亞書院中文系。由於新亞承襲民國的傳統,學生一律稱呼老師為「先生」。先生們不少是從內地來港的學者,以國語為主要教學語言。因此, 開學前書院為新生提供英語輔導,開學後則需要修讀國語課,以便適應校園生活。
〈新亞學規〉第十三條:「「課程學分是死的,分裂的;師長人格是活的,完整的。你應該轉移自己的目光,不要儘注意一門門的課程,應該先注意一個個的師長。」師長們諄諄教誨的身影早已烙在馬珍波的腦海當中,從他們的言行學到求學與做人是融通合一的。「那時中文系主任是潘重規老師,他是國學大師黃侃的入室弟子,不只長於文字聲韻學,還是紅學專家。曾克耑老師就是江南十大才子之一,我們寫的詩,經過他稍一修訂就會好了很多。汪經昌老師能夠編演崑曲,教新文學的徐訏老師,是寫《風蕭蕭》的著名小說家。」她說,除了要學習文學理論,同時要透過創作與實踐,深刻地認識、賞識文學作品,詩詞曲賦以至小說均有涉獵。練習寫作的題材貼近現實生活,如六七暴動時就曾寫過「祭林彬文」,悼念被暴徒燒死的商台播音員。
「下課後,我們可以隨時敲老師的門,請求指導。我曾經向汪經昌老師詢問小令習作中錯用的襯字,在溫習《文心雕龍》時候請教潘重規老師,他們都給我詳細的解釋與例證。」那時候,上課都不需靠點算出席率來規限學生聽書,「優秀的老師自然就吸引同學去聽講,甚至誘發同學去探索課外的資料。」例如她曾在院際課程修讀了李定一教授的課,對課堂上提到的史事產生興趣,就自發到新亞圖書館借閱雷海宗的《中國的兵》,在館內指定的房間翻看微型膠卷。
正因重視師長對學生的言傳身教,書院設有導師制。馬當時的班別由蒙傳銘與程兆熊老師指導,師生關係非常密切。「師生間相處非常融洽,我們女同學會自組旅行團,去同學家裡玩,我學識了打麻將與炒米粉。中文系每年都有師生的郊遊活動,同學們又會在年初三去老師家拜年,我們班直到我九一年移民前,依然每年會去拜年。我好懷念曾克耑老師特色的賀年全盒,何敬群老師、何師母的茶葉蛋。還有汪經昌先生吹笛、汪師母唱崑曲,以及在潘重規老師又一村家中開派對的情況。」師長們對學生的關愛,往往在生活細節中反映,例如潘重規老師介紹她學習氣功,鍛鍊身體;陳紹棠老師知道她有意報讀碩士課程,就提醒要學好英文,因為一級榮譽的畢業生,只需英語程度過關,就可豁免考試。
她續說:「曾克耑老師為每一位中文系的畢業同學寫一幅三呎長的條幅,只要我們提供一條『五百斤油』墨條以及幫他磨墨,我因此學會如何磨墨汁。」那時同學們都十分敬愛老師,她記得有次潘重規老師要赴台灣奔喪,恰巧家傭突然離職,系內的男同學日間會到他的家中幫忙,到了晚上,就由女同學輪流陪伴潘師母。在她記憶中,曾發生過一件事令師生關係變得緊張。當時中文系的學生刊物在出版前需要送交系主任審核。那次有學生發表一篇針對某老師的批評,送審後被要求刪文,負責編輯的同學拒絕,堅持原文排版,最終學生以「開天窗」的方式表示不滿。
大學年代的馬珍波熱衷參與課外活動,新亞學生社會服務團曾經在九龍城辦義學,為失學的青年工友提供中文中學課程。馬笑言當時「膽粗粗」負責教生物科。與此同時,她參加了國樂會,其二胡導師是當代音樂家王純,王曾經為享負盛名的電影《江山美人》配樂。國樂會的演出令她至今難忘,「潘重規老師有份合奏一曲《高山流水》、載歌載舞的《採茶曲》、婉轉動聽的民謠以及評彈等等。」新亞書院曾經公演過英語歌劇《日本天皇》(The Mikado),報章當時圖文並茂報導,成為學界一時佳話。及後,新亞書院試過聯合其他大專院校,合演姚莘農教授編寫的話劇《陋巷》。馬原本有份演小孩子的角色,可惜後來因其祖母病故而辭演。
一九七〇年,成績優異的她成功升讀中大研究院,畢業後在中學任教。當時邊工作邊在中大教育學院進修,下課後匆忙趕到崇基書院上課,總是來去匆匆。相比起大學年代多彩多姿的充實生活,這段期間並沒留下特別的回憶。回眸昔日,還看今天,反倒顯得農圃道的崢嶸歲月格外珍貴。
人物簡介:馬珍波於一九六五入讀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中文系。一九七〇年,在中大研究院升讀中國文學碩士課程;及後於本地中學任教。教學同時,她繼續於中大進修教育相關課程。九〇年代初,她移民加拿大,從事當地華文教育工作; 曾參與編撰多倫多教育局中文學分課程教材 。《2012年優秀華文教師頒獎禮暨教師節》獲傑出教師獎。她多年來積極參與籌辦加拿大華裔文化盛事——《青少年中華學藝比賽》,熱心推廣中華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