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陸潤棠 : 農圃的豬，葉慈的詩 [錄影]

2021年17日 星期四
自行錄製口述短片

六、七十年代，能夠進入大學的適齡學生可謂鳳毛麟角。當時，中大新亞書院每系每年收生也不過十數人，能夠成功入讀絕對是精英中的精英，誰會想到，有段時間新亞學生竟會自嘲是「豬」呢﹖一九六九年新亞書院畢業的陸潤棠教授回憶校園生活點滴，從這個暱稱講起：「新亞書院是在農圃道六號，我們時常笑自己是農圃裡面的豬。」他說，「農圃的豬」與世隔絕，活在象牙塔內，有一點天真純樸，有一點精英意識混合當中，蓋以自况。

新亞書院在一九五六年落戶農圃道，至一九七三年遷入沙田校園，十七個寒暑培養出無數出色的「小豬」，陸教授便是其中一位。由崇基、新亞與聯合三所書院組成的香港中文大學，很大程度為中文中學的學生提供升讀大學的機會，不論是中中或英中畢業，均可報考。陸憶述，當年新亞書院英文系每年只收「十個八個」學生，全系加起來亦只得四十人左右，當中大部份同學來自英文中學，像他來自中文中學的反倒是少數。他解釋：「由於它（中文大學）開放給英文中學的Upper 6、Lower 6的學生（報考），有一部份入不到港大的，就來中大，所以中中學生的競爭是相當大。」六十年代，中中與英中的學制有所區分，英中設有兩年中六課程，作為入讀香港大學的先修課程，分別為「初六」（Lower 6）及「高六」（Upper 6），到後期才改為「中六」、「中七」。

陸教授回憶中，農圃道的四年大學生活十分平淡，讀書有時，玩樂有時。學生年代的他是籃球好手，曾經在籃球場上「叱吒風雲」，享受球迷的歡呼聲。由於學校規模不大，師生間互動頻繁，關係緊密，感情深厚，「現在回想，那種親密感不單是因為人少，可能是得益於一去不返的純真年代。」純真的農圃歲月，發生過一些小插曲令他銘記至今，其中一件發生在大一的國文課上。他說：「因為我們班大部份同學都來自英文中學，第一堂就見到一個身穿長袍馬褂的老師走進課室，這位老師原來就是當時《人生雜誌》的主編王道先生，我們見他如此裝束，覺得好好笑，有點滑稽的感覺。」面對學生的揶揄竊笑，王老師僅在黑板寫上「子不嫌母醜」五個字，「他（王道老師）的意思是，你們班番書仔、番書女，不要輕視中國固有的文化。」凡屬新亞書院的學生，必先深切了解新亞書院的精神，王道老師一句「子不嫌母醜」提醒學生尊重與傳承中國文化精神，而這正是新亞書院創校的初衷之一。

陸坦言這件事對他衝擊很大，作為班上少數中文中學出身的學生，他能領會王老師這番話的心意。陸續說：「當時學校校長吳俊升博士在週會提到，一間大學不需要建立在堂堂皇皇的大樓，以及精密的儀器與實驗室之上，而是需要一種精神去支撐。」他當時未能充分理解這一層形而上的道理，後來回想才明白吳校長是在述說「艱辛我奮進」的新亞精神。

至於英文系的生活，除了應付大大小小的考試外，亦有多姿多彩的課外活動。陸教授是本地有名的比較文學學者，多年來對中西戲劇甚有研究，追本溯源，往後的學術研究方向或許早在大學時期埋下種子。陸說：「我記得有一位老師是Father Egan（顏益群神父），他是愛爾蘭人，屬於華仁耶穌會的神父。他教我們莎士比亞，每一年他都要我們演出一齣英文歌劇，他最鍾意叫我們扮演Gilbert and Sullivan的歌劇，總之英文系每一個人都無所倖免，其他系只要識唱、識講英文，都被他捉去參加演出。」當時的英文系相當國際化，老師來自世界各地，美國, 英國、愛爾蘭、加拿大等，每年美國耶魯大學都會派年輕學人來新亞講學，大一、大二的普通英文課程多是由這些「耶魯學士」（Yale Bachelor）任教的，他們與學生年齡相若，自然就打成一片，相處融洽。

臨近畢業，正值六十年代末，香港經歷了六七暴動，其時社會躁動不安，鄰近的越南更爆發戰爭。身處平靜的校園難以感受越戰的影響，陸教授當時只覺街上出現了來港度假的美國軍人，以及時常聽到與戰爭有關的歌曲，「好似Scott McKenzie唱的San Francisco，我們覺得旋律優美，但對歌曲背後的歌詞所講的戰爭創傷以及嬉皮士文化，因為反戰、厭戰而產生的背景就不太熟悉，但無論如何，我在接近畢業時感覺到，時代正慢慢醞釀轉變, 正如葉慈的Seond Coming所暗示的鉅變。

The darkness drops again; but now I know
That twenty centuries of stony sleep
Were vexed to nightmare by a rocking cradle,
And what rough beast, its hour come round at last,
Slouches towards Bethlehem to be born? 」

一九七六年，對於陸教授以及中大而言，都是一個特別的年份。那年，陸教授以教師身份重返新亞書院，遇著中大發展的轉捩點。他憶述：「我返來第一份合約由新亞書院教務長王佶先生發出，當時書院的校長是全漢昇教授，當時英文叫President（校長），不是現在般叫Head（院長）。」不久之後， 中大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政府根據富爾敦委員會提交的第二份報告書制定新的《中文大學條例》，大學由書院各自為政的聯邦制變成中央集權的單一制。陸教授見證了中大半世紀的「朝代更替」，當年的「農圃小豬」亦與中大一起茁壯成長—「新亞與中大對我的恩，遠遠大於我三十多年的回饋、服務，這是我時時刻刻都記住的。」

人物簡介：陸潤棠教授，香港比較文學學者。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主修英國文學系。後赴加拿大約克大學，攻讀英國文學碩士，繼而在一九七六年取得美國密芝根大學比較文學哲學博士學位。陸教授曾任教香港中文大學英文系及文化及宗教研究系，教授現代戲劇、浪漫詩、電影與文學等課程。另外，曾成為台灣國科會國立中山大學外文系訪問教授、劍橋大學羅便臣學院訪問學人及台灣佛光大學文學系教授。 二〇〇九年，陸教授加入恒生管理學院，擔任英文系教授及人文和社會科學學院院長。現任香港珠海學院文學及社會科學院署理院長及英文系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