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萬安 : 萬能校工「安哥」 [錄影]

2021年1月30日星期六上午
錄影訪問於中大馮景禧樓歷史系

香港中文大學來到耳順之年，六十年間發展成為本地知名學府，每每談到中大的驕傲，傑出的校友，卓越的教授，大家都耳熟能詳。然而，成就今天的背後還有一眾默默付出的工友，他們有些為中大貢獻大半輩子，其中一位是服務崇基學院四十五年的萬安先生。孤兒出身的萬安在一九六一年加入崇基，隸屬體育部，多年來「上山下海」包攬學院大小雜務，堪稱「萬能校工」。校工工作繁重，但他卻不以為苦，反而格外珍惜這份差事，因為他在這裡找到了「家」。

萬安的童年在大埔聖基道兒童院渡過，兒時家境貧窮，母親迫於無奈把他交給友人撫養，後來為何被送到兒童院，他就不得而知。一九六一年，經聖基道兒童院院長歐顯光牧師介紹，接觸到當時崇基校牧湯華德牧師（Rev. Walton TONGE），獲得工作機會，離開兒童院到崇基擔任校工。初來報到，上班首日來到崇基體育部，他憶述：「所謂體育部呢，其實係豬籠屋，即係鐵桶，有兩間，一間做崇基學生會會址、貨倉，我們這間就做體育部，體育部對開是一大片水田。」

當時萬安一個人住在環境簡陋的鐵桶，在長櫈上鋪一張地毯充當睡床，地下是泥濘水窪，除了會有鰂魚在腳邊游過，有時還會遇到蛇。他記得入職那天是十月一日，剛開始秋涼，身無長物的他「在孤兒院拍拍手就過來（崇基）」，晚上睡覺連張薄被也沒有，「我唯有返去同聖基道兒童院的家長講，他給我一張被，中間穿窿的……食飯無錢畀，崇基有所謂的工友餐，（飯堂）用張紙寫下『萬安欠工友餐一天』，七毫子，出糧才清還。」他說，獲聘時的薪金多少已記不清楚了，大概在八十元至一百元之間，這份薪水在那年代算是不過不失，「總之有得做，有得食就得」，能夠安身立命已相當滿足。

根據《崇基早期校園建築：香港華人建築師的現代建築實踐》記載，俗稱「鐵桶」的兩幢活動屋建於一九五六年，早期用作男生臨時宿舍，至一九六〇年後，兩座活動屋先後遷到運動場作為體育室與學生會所。一九五九年大運動場已鋪平場地，至一九六二年底才完成擴大跑道工程，原有的水田已不復見。

校工工作殊不簡單，學院大大小小的雜務都要幫忙，早上為教員準備茶水，然後畫跑道供體育課之用，如果當天有泳游課，更要預先出海做安全措施，晚上回「鐵桶」休息，同時充當保安看守放置其中的體育用品，幾乎是全天候工作。回想忙碌的工作，有不少令人懷緬的片段，萬驕傲地說，每天起來就蹲在地上畫跑道，沒有器材輔助，只能徒手用白石灰粉畫，當年聯合書院體育導師盧德溪先生曾笑稱：「畫這個（跑道）全香港要數阿安最叻﹗」至於游泳課的事前準備工夫就更多，當時學院附近有位「竹林陳」出租小艇，萬安每次都向陳伯租艇，在上課前一小時獨自划到海上排列浮標，「你知不知道在那裡上堂﹖是現在近馬場宿舍的位置……他們（學生）落水前我就圍好一圈做保護，（上課時）同學的衫放在山邊，我就坐在旁邊看守。」

划艇，相信是不少崇基人的集體回憶。從前火車站另一邊是海灘，有長堤延伸至岸邊碼頭，而碼頭對開有一浮台，除了師生使用外，假日亦有不少市民到此暢泳，那個浮台原來是崇基學院設置的，萬形容浮台如房間般大，下面有V型石柱支撐，並用鉤子固定，每逢三號風球他就負責將浮台收回岸邊，「最初不是我負責，（學院）請艇家做，但艇家竟然說不會游泳，不敢潛下去。」有次三號風球，他如常潛下水拆浮台，誰知甫上水面就兩行鼻血直流，他估計是被大浪拍打所致，自此之後，聽力受到影響，至今「耳仔都壞壞哋」。

由五十年代後期綿延至整個七十年代，崇基每年都會舉行渡海泳與攀登馬鞍山，堪稱學院年度盛事。為了令活動順利舉辦，萬安等一眾工友事前要準備一系列功夫，當時負責統籌的是體育部主任李小洛先生，即崇基創院院長李應林博士之子。萬說：「每一次爬馬鞍山，前一個禮拜去沙田訂定麵包，活動那天三點就要去沙田取貨，擔返來，擔到火車站……然後坐船過馬鞍山行上半腰，就開始煲茶給同學飲，給麵包他們食。」為了保障學生的安全，李小洛先生會在茶水站用望遠鏡觀察同學的狀況，隨時提供協助，「（攀登馬鞍山）在十月舉行，深秋了。我們慣性在口袋放一枝白蘭地，李生叫我袋著，以備不時之需。我好記得有幾個細路，一個是容校長（容啟東博士）的細仔，一個是謝昭杰（崇基首任註冊主任）的孫，兩三個在上面凍到打冷震，我馬上拿酒給他們飲，飲了就沒事了。」由於地區發展，渡海泳於七十年代後期取消，而攀山亦於八十年代初結束了。

崇基學生習慣了山上跑，海裡游，培訓出不少體育人才，在大專運動會上大出鋒頭。場內，健兒們全力競賽爭勝；場外，萬安跑得汗流浹背為運動員張羅補給。萬說：「當時的大專運動比賽在界限街開運動會，我要拎撐竿跳的竿、標槍出去界限街給同學用。」有次，大專運動會在政府大球場舉行，萬安為準備補給水給學生而鬧出笑話，「李小洛先生話，想辦法找水給運動員飲，我拿拿聲去南華會球場借了兩個銅煲，去到維園的茶餐廳、茶樓問：『先生有冇水買﹖』你估點答﹖『走﹗冇﹗』大聲鬧我﹗」如是這，他走了四五間食肆都被趕走，後來附近報紙檔的大嬸看不過眼，提他不要再問人「買水」，要改口說「滾水」，因為「擔幡買水」是喪事儀式，逢人問「買水」自然不討好。

事實上，萬安初入崇基時只是十來歲的小伙子，甚至比學生還要年輕，幸而李小洛先生對他十分照關顧。除了工作上提點，閒時會帶他與聯合書院體育部老師潘克廉一起到元朗打波兼尋找美食，「李小洛還教我喝啤酒，其獨門下酒小食：糟白鹹魚切成薄片，煎一煎，灑上砂糖，以此送啤酒wonderful。」提到美食，萬說得當時沙田有兩家著名飯店，一曰樂園（音），一曰沙田飯店，崇基師生工友偶然光顧，曾看見影星李香琴與譚炳文。

李小洛先生的弟弟李小林亦令他印象深刻。一九六二年，中國出現大逃亡潮，大批難民偷渡來港，「大逃亡的人來到崇基，在體育館旁邊的豬籠屋住了很多人……當時沙田差館來問院長，即係容啟東校長，校長話不知道這件事，有沒有講大話心照啦。警方甚至來崇基學生會查，李小洛先生的細佬李小林公開講，如果大家被人捉到，學生會願意出錢二千元作擔保，當時二千元是很多錢，所以我好欣賞這個人。」當時崇基人對中國難民十分同情，他本人就曾試過帶兩位偷渡的小女孩坐火車出市區，遇到警員盤查時謊稱她們是妹妹，成功過關，後來女孩的家人送上餅乾作為謝禮。

「崇基一家親」大家都耳熟能詳，但對於萬安而言這不止是一句口號。逢年過節，工友都會邀他到家中歡度，為減輕工友的經濟負擔，教職員會夾錢買米，再以平價轉售工友。本身是崇基校友的傅元國教授，平時與工友打成一片，萬與一眾職工都直呼他做「山東佬」。談到此處，他忽然想到一件令人感觸的事，大學七十年代改制後，一次崇基校慶千人宴前夕，萬與另一工友閒談，對方提醒他千人宴當天記得早點出席，但他根本沒有受邀，傅元國教授聽到此事，馬上查問究竟，原來新制度下，「崇基嶺南場的工友不是崇基的，是屬於大學的」。萬覆述傅教授當時的說話：「個個不是崇基都得，萬安不是崇基嗎﹖他做了幾耐呀﹖」之後萬與一眾崇基工友獲安排出席千人宴，此事雖小，但令他畢生難忘。

人物簡介：萬安先生於一九六一年加入崇基學院，擔任體育部職工，至二〇〇六年退休，服務崇基四十五載。萬先生自一九七二年起至退休，多年來參與崇基學院職工聯誼會，曾任會長、副會長等職務多年，又長期以「職工代表」身份擔任膳食委員會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