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樓、露宿、再上樓、再露宿……這種生活你能想像嗎?露宿者要擺脫露宿生活,有三種方法,但各有困難:申請公屋,惟非長者一人申請的輪候時間長,上樓之日遙遙無期;入住短期宿舍,宿期最長卻只有六個月,有些宿舍更有門禁,有宿友遲了下班也被關在門外;租住劏房,可是租金昂貴、環境惡劣,居住者更備受蝨鼠困擾。香港寸金尺土,即使是在職人士,有時也難覓容身之所。他們只能不斷來回於上樓和露宿之間,成為不斷循環的「再露宿者」。
香港逾1,100名已登記的露宿者中,「再露宿者」佔近四成。曾居於非政府資助宿舍的李先生憶述,入住時「一掀開床褥就見到一千多隻蝨」,甚至有宿友被蝨咬至送院,他只住了半個月便忍受不了,寧願再次露宿街頭。
記者│區倩怡 編輯│黃彥汶 攝影│區倩怡 黃彥汶
61歲的李先生(化名)僅十年間已「再露宿」近20次,期間他曾多次租住床位和入住宿舍,但始終無法覓得穩定居所。入住宿舍的不快經歷令他對一般的宿舍已失去信心,所以當收入較多時,他會租住床位,算是有個屬於自己的地方;然而收入不足時,也只能露宿街頭。
李先生十九年前因為沉迷賭博而與家人決裂,當時因為收入穩定,他便獨自租住套房。直至2007年金融海嘯前,套房租金上升至5,000元,佔李先生收入的三至四成,難以負擔。2008年時,市道非常差,李先生失業後付不起租金,迫不得已露宿街頭。近十年來,他以散工維持生計,但因年紀愈來愈大,工作機會漸減,現時月入只有3,000至4,000元。
沒有錢租住床位的時候,李先生通常會撿紙皮到尖沙咀文化中心露宿。文化中心的保安員每天早上約六點會叫他們起身離開。李先生露宿時,間中會被人偷竊,但都是鞋、紙皮之類的物品,反而租住床位時,他曾被人偷走整個背包。無論是露宿還是租床位,被偷竊時都很難抓到賊人,因為既沒有閉路電視,也沒有證人。
宿舍環境差 限制多
非政府機構設立了一些短期宿舍予有需要人士入住。李先生曾自行申請,但宿舍負責人要求他一定要社工轉介。他在社工轉介下住過幾間宿舍,但直言已對短期宿舍失去信心,原因是部分宿舍環境惡劣,「比露宿更差」。李先生說,700呎左右的單位容納近20人,每個人只擁有一個床位的空間,宿舍爆滿時,連儲物櫃都不夠用。加上人多嘈雜,很難入睡,有時還有人打架,曾有宿友因爭奪插座而大打出手。而且許多宿舍都有「門禁」,有些晚上11時後就關門,有些則不容許宿友在日間逗留,早上九時便要離開,傍晚六時才再開門。李先生曾因遲了下班而被關在門外,幸好宿舍的朋友偷偷給他開門,不然就要露宿一晚。
而且這些宿舍只能住三個月至半年,未幾,他又要再露宿。
有工作還要瞓街
有露宿者不滿宿舍限制多多,但就是有錢租房,環境亦很惡劣。杜偉豪(長毛)廿二年前因染上賭癮而與家人關係變差,離家後開始在不同地方過夜,住過在朋友家、朋友的貨車上、宿舍,以及板間房,也斷斷續續露宿過四、五次,曾露宿公園和文化中心,也曾在收費50元一晚的通宵網吧「住」上六、七年。
50歲的長毛和大部分露宿者一樣依靠「炒散」維生,現時他從事日薪600元的跟車工作,如果上班日數多,月薪可以超過15,000元,但收入仍不算穩定。他坦言即使月入過萬,仍然無法負擔租住穩定且環境舒適的居所。他曾以1,400元月租板間房,最終因有鼠患問題,逼使他不再續租。他憶述:「沒有蚤但有老鼠,牠真的會走進房間,不是說笑的,可以你看著牠,牠又看著你,老實說那種地方住不久的。」
長毛亦曾租住空間狹小的上格床床位,所有東西都要放在床上:「有時候會覺得住來做乜?是叫做有個地方放東西,有個地方洗澡,翻風落雨好一點,根本回去是沒有意思的。」
雖然他覺得住板間房不如露宿,但露宿卻要忍受蚊叮蟲咬,夏天還潮濕得不行,只有很累時才能入睡,他每晚也待凌晨一、兩點才去睡覺,但也很難熟睡,他更曾被警察踢醒。
板間房、露宿、宿舍三者相比,長毛最想住宿舍。「(住宿舍)總比在街上露宿舒服,無論怎樣都比露宿好。」但目前宿舍提供的宿期較短,由非政府組織以自負盈虧方式營辦的非資助宿舍,例如香港露宿救濟會的露宿者之家,只提供一至三個月的住宿;而同樣由非政府組織營辦,但受社署資助的宿舍,例如明愛勵苑,宿期最長也只有六個月。
明愛勵苑舍監劉先生表示,現時單身宿舍只為解決突發性居住問題,例如露宿或家暴問題導致無家可歸等。宿舍會為舍友設立離舍目標和福利計劃,但六個月後能否解決自身問題,仍是視乎個別情況,如有需要,職員會盡量安排宿友轉到另一間宿舍。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區組織幹事吳衞東認為,六個月的限期不切實際,政府假設露宿者在宿舍居住六個月後,便有能力租屋,不再露宿。但實際上,六個月後露宿者還是要面對租金高昂、居住環境惡劣等問題,最後還是重投露宿的生活。
三年宿期先導計劃
為了改善宿舍住宿期過短的問題,香港社區組織協會於2018年九月開設了宿期三年的社會房屋計劃,在大角咀四個各600呎的唐樓單位,提供共24個男士宿位,讓單身人士可以與綜援租金津貼相等的價錢入住。計劃由基金資助,不受政府津貼。宿舍環境乾淨,有獨立房間,配有不易生蝨的鋁架床、每人有自己的風扇、插座和桌子,沒有門禁,協會並會協助宿友每月儲蓄200元,即三年後離舍的時候,宿友至少會有7,200元的儲蓄。吳衞東盼望此宿舍能成為先導計劃,希望將來社會上能有更多住宿期長、針對單身人士需要的社會房屋出現。吳衞東說,三年只是很基本的期限,相比起紐約的露宿者宿舍,住宿期長達五至七年,香港在這方面真是「好渣」。
雖然有綜援租金津貼,但香港依然露宿者眾。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工作學系副教授黃洪指,現時單身人士的綜援租金津貼申請程序有問題,需要申請人繳交租金後,有租單證明才能獲得津貼,但是對貧窮人士而言,可能連一個月的租金也負擔不起,根本不會有租單。更嚴重的是,只有1,835元的租金津貼,金額根本追不上急升的租金,連劏房、床位也租不起,要用原用作飲食費的標準津貼來補貼租金才行。
他表示租金佔收入的比例過高,而且環境質素差,甚至不能入睡,實在是「不值租」,令人寧願放棄租住,露宿街頭。「如果是在職貧窮的人,他們有八、九千元薪金,他們給了你足足4,000元(交租),超過一半,他真的吃得很慘的。那就倒不如不住了,不住我還可以吃得好一點。」
黃洪認為現時的過渡性社會房屋主要供家庭入住,無法顧及單身人士的需要。他建議興建類似貨櫃屋的夜間宿舍,政府亦應在更多日子開放社區會堂,不只是在最冷和最熱的日子才開放。他又提及十年前政府以「沒有需要」為由,停辦民政事務總署轄下的26間單身宿舍,決定十分奇怪,因為這些月租435元的床位很受歡迎。他認為政府可參考這種單身宿舍,安排價格較低廉的中期宿舍予露宿者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