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凌晨時份,那時天色依然昏暗,基輔市正值沉睡之中。忽爾,天上閃過一道亮光,伴隨著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驚醒了酣睡中的烏克蘭人——俄羅斯政府決定向烏克蘭採取「特別軍事行動」,烏俄戰爭正式展開。突如其來的空襲、數不清的轟炸——一夜之間,基輔淪為硝煙四起的戰場,國家正面臨一場滔天巨變。
戰爭無情,據聯合國估計,截止三月下旬,至少一千萬名烏克蘭人流離失所,當中六百多萬人無家可歸、三百多萬人被迫離開家園,戰事更奪走了約二千多名平民的性命。有人為保家園執意留下、有人眼見戰火威脅毅然遠走、有人不得不與家人離別⋯⋯國難當前、危城之下,一眾烏克蘭人正面對著生死存亡的抉擇。
記者|唐穎賢 編輯|楊家瑩 攝影|林踔賢
烏克蘭曾屬前蘇聯的一部分,與俄羅斯擁有相近的語言、文化及歷史背景,自90年代初蘇聯解體,俄羅斯和烏克蘭成為獨立國家,兩國於領土主權上爭議不斷。縱然當地民眾清楚俄羅斯對烏克蘭領土的威脅,惟在首枚炮彈轟擊前,烏克蘭人依然以為,戰爭是天方夜譚。
現年32歲、從事建築業的Vitali在首都基輔土生土長,24日清早,初得悉基輔郊外兵臨城下,他匆忙與父母道別後,便趕緊於戰爭第三日驅車將妻女送往烏克蘭邊境,和居於波蘭華沙的大舅會合,然後隻身返回基輔。除了因烏克蘭政府禁止18至60歲的男性公民出境外,他更希望堅守基輔:
「我不會離開,我不想基輔淪為俄羅斯的城市,沒有人再會相信俄羅斯口中的『和平』——我們受不起這『殺人的和平』。」
被逼與家人分離,只有靠當地網絡覆蓋,讓他每天和家人聯絡。
不懼冷槍熱炮 決意留守基輔
安頓好家人後,Vitali便全身投入於城內的志願救援工作,他認為作為烏克蘭人,此際應與此城甘苦與共:「俄軍正在摧毀我的城市,我必須重返基輔做我該做的事。」他表示,目前軍隊只會優先招攬有軍事經驗的烏克蘭人,故未曾參軍的他輾轉成為運送物資的志願者。戰事愈趨緊張,他手機內不同通訊軟件的聊天室頓時化成義工群組,這些群組沒有「大台」,一眾親戚朋友皆是自發搭通「天地線」,一同交流物資情報,資訊經收集整合後便發散人手,尋找所需要物資,再轉贈給軍隊和流離失所的烏克蘭人。
現時基輔的餐廳和商店亦免費為士兵提供膳食和稍息的地方,Vitali指不少民眾每日都會製作上千份餐點,又會自費購買軍事設備給予軍隊——有人出錢,有人出力,即使沒能力身赴戰場,市民亦希望盡綿力保護家園。他和一眾朋友則負責遊走在各商舖或餐廳收集食物,再駕車運載約五百公斤糧食及物資予前線士兵。
作為司機的Vitali直言運送路上炮火不斷,駕駛時精神緊繃。他憶述,有次駕駛時前方突然傳出巨響,原來不遠處有俄軍戰機被烏軍擊落。有見兩軍攻勢頻繁,故每次赴送過程他也會格外留神、不敢鬆懈。
俄軍空襲頻繁 焦土上難覓安樂窩
俄羅斯官方聲稱「特別軍事行動」只轟軍事設施,不會襲擊平民。但被俄軍炸毀的大廈僅離Vitali家一公里遠,根本是無差別式攻擊,他難掩氣憤,他的圈子中有人因空襲而命喪家中:「你可以從我給你的照片中看到,那棟民居被炸出了一個大窟,證明了俄羅斯根本就是滿口謊言。」
他的住所暫時避過一劫,但他意識到較高樓層更易遭受飛彈襲擊,故遷移至大廈的一樓居住,以策安全。他指社區裏不少民房早已被炸毀,學校和商場等亦無一倖免。2月26日凌晨,俄軍徹夜突擊基輔市,向民居發射多枚導彈。面對俄軍的無差別攻勢,他直言:「他們會特意攻入平民區製造恐慌情緒——基輔市內,轟炸是無處不在。」
因空襲頻繁,當地人會選擇到深入地底100米的地鐵站內避難。Vitali間中也會到那裏提供援助。他形容地鐵站內的生活環境良好,多數市民躺在瑜伽墊席地而睡,站內亦有義工團隊收集禦寒物資,例如被鋪供民眾保暖,以及安排人手到地面採購食水和收集物資,確保地鐵站內的糧食足夠去應付大量民眾。
由於站內依然有電力供應,民眾能夠用獨特方法自娛——Vitali指曾經在運送物資到地鐵站內時,見到有民眾將一塊電子廣告板改裝成電影屏幕,避難所暫時化身成電影院,人們圍在一起觀看電影,共渡難得的溫馨時光:
「這可是混亂中難得的和平。」
戰火驟來 安穩日子成泡影
「沒有人能相信二十一世紀下,仍然發生國家入侵另一個主權國家這種如此荒謬的事。」 18歲的Alisa慨嘆。雖然她正身處荷蘭留學,但一眾現居基輔的親人卻被無辜捲入戰火之中。開戰前一日,她與家人通電話時,母親仍深信戰爭絕不可能發生——但翌日清晨7時左右,她便接獲母親的來電,哭訴著戰爭經已爆發,軍機就在居所上空徘徊著、四方八面都傳來爆炸聲,惶恐不安。
Alisa指,市內並無建設防空洞等避難設施,故每當基輔市內響起防空警報,她的家人只能前往鄰居的地下室暫避。由於烏克蘭現時仍然處於冬季,所以地下室十分寒冷,而且內裏設備十分簡陋,沒有太多電器和床,母親背痛問題亦因此日益嚴重。地下室內,所有人的心理和生理也受莫大煎熬、時刻誠惶誠恐:
「家人們必須不斷追蹤戰事的走勢,每一小時都會出現緊急狀況,加上不時發出防空警報,更加是令他們寢食難安。」
由於國家動蕩、戰事難料,Alisa的母親、姑姐及60多歲的外祖母決定撤離烏克蘭、前往黑山的親戚家中暫避,現時家人正在前往布達佩斯的路途上,而年屆70歲的爺爺仍堅守於基輔住所,因他確信自己的國家定會勝利。Alisa與家人雖分隔三地,萬幸的是眾人仍平安無事,她抱有信念說:
「我們的最大武器是愛,要好好相信我們的家人、士兵、總統和國家。隨時間過去,我們定會勝出戰爭,屆時我們定能擁有彼此。」
遠赴烏克蘭 記錄危城最前線
面臨戰火四起,逾三百萬烏克蘭民眾逐漸遷離至歐洲各國、遠離戰亂地區,香港獨立攝影記者陳子煜反而選擇由香港飛往烏克蘭,深入邊境及戰區,紀錄硝煙下的大城小事。現於基輔西北部留宿的陳子煜於3月中接受本刊記者訪問時稱,俄軍正往西北方向推進,每日都受到炮火槍聲的洗禮。他續指,就在訪問前一天,距離居所約九百米外就有一棟民居被俄軍導彈削去一半,附近建築物的玻璃亦已經全數破裂。問及自身安危時,陳坦言會否中空襲全是機率和運氣:
「說不定我坐在家中也會被炸彈炸死,那還有甚麼好懼怕呢?」
就陳子煜的觀察,目前基輔市內依然運作如常,物資尚能經火車進入城市,超市、商舖均開放給市民購買糧食。但為了防止基輔城內的間諜活動,當地政府實施宵禁,規定民眾晚上十時後不得在街上遊走。當地人都避免入夜後外出,回到家中亦不會開燈,免得在黑暗中暴露位置:「因為不排除深夜有親俄的破壞份子於街上行走,故意向有人居住的地方開槍。」陳亦表示曾經見過有疑似間諜在晚上鬼鬼祟祟的在街道遊蕩,士兵經一番追截後才能將其逮捕。
流離邊境 去與留的抉擇
為遠離戰爭,不少烏克蘭家庭選擇經西部城市利沃夫(Lviv)進入波蘭邊境,已有超過三百萬人逃出烏克蘭。在前往基輔前,陳子煜曾在波蘭邊境逗留數天。他指出,波蘭政府已派出軍隊駐守烏克蘭邊境,以維持秩序及派發物資,亦招攬了不少義工前往當地負責難民的起居飲食,食水和醫療物資亦都相對充裕。波蘭政府亦會為難民派發金錢資助,以便他們在當地尋找住宿或購買日用品。
他表示,雖然有很多人選擇離開烏克蘭,但意外的是有不少女士在護送孩子或年長的家人到邊境交托朋友照顧後,便返回國家加入支援工作。陳憶述,在進入利沃夫的火車上亦見數百名來自不同背景的乘客,包括世界各地的前軍人和一些人道組織的成員等:「他們都希望幫手打這一場仗。」
逃離硝煙 背負罵名前赴德國
除波蘭以外,有不少歐洲國家亦有為烏克蘭難民提供人道援助。28歲的基輔人Alex持有歐盟護照,故不受出境規定限制,以難民身份前赴德國,只為求安穩的生活和工作。戰爭使從事市場營銷的他事業停頓,縱然他關心政事,但為求自身安全及穩定的收入來源,故戰事首天,他便立刻於網上購買尚餘的車票、收拾好細軟,還未來得及和家人道別,便匆匆趕搭前往西部城市的列車。
回想起離別當日,車站裏擠滿了懼怕戰爭而逃亡的人們,他亦是其中一員——人們爭先恐後地逼入列車裏,Alex幸運地登上列車,遙望窗外只見許多老弱婦孺依然徘徊在車站內,令他內心掙扎:「我應該留下嗎?我應該把位置讓給那些比我更加有需要的人嗎?」但一想起基輔的烽火連天,Alex只好按捺著愧疚,抓緊時間向這個城市作最後道別。
雖然其他家人都支持Alex的決定,但他的祖母卻對他的不辭而別感到羞恥。
「她說得沒錯,我無時無刻不為自己感到羞恥。」
他苦笑道。相比堅守陣地、矢志為國捐軀的家人,他自覺一無是處,即使留守烏克蘭亦無助局勢發展,倒不如先前往其他國家安頓下來,若局勢不穩,他更能接濟需要離開的家人:「我現在正努力的尋找工作,好讓自己能夠在經濟上支援國家戰後的發展。」Alex始終相信烏克蘭能戰勝這場硬仗,總有一日他能以烏克蘭人的身分重回基輔——談起家鄉時,他的眼神總是如此堅定不移。
到達利沃夫後,Alex便剛巧在社交媒體上看到朋友轉載德國人Effi的動態消息,指Effi願意為前往德國的烏克蘭人提供住宿,故馬上聯絡Effi,並立刻以歐洲公民的護照前往德國。22歲的Effi加入了柏林的青年中心,為當地烏克蘭難民提供住宿和尋找工作的援助。Effi指有不少德國人無償讓出自己家中的房間以接收烏克蘭人,當地更有不少大型示威聲援烏克蘭人,並要求政府在戰事上支援烏克蘭。
烏克蘭儲備充足 冀與俄談判順利
《大學線》透過烏克蘭非官方新聞通訊社 #UkraineVerified 聯絡到該國前經濟發展、貿易和農業部代理部長Pavlo Kukhta。Kukhta表示對烏克蘭的財政儲備充滿信心,庫房絕對能支撐長期戰事。他指出,現時國庫的資金十分充足,加上不斷有外國的資金援助,足夠應付長達數年的戰事。
現時烏克蘭舉國上下都齊心抗戰,Kukhta認為這將有助烏克蘭勝出戰事。目前政府正積極與俄談判,希望能爭取在多數國民滿意的條款下結束戰爭,減少傷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