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夢者輓歌

文：小武

「虛實交錯」是普遍用來形容今敏作品的形容詞。毫無疑問，「真實」與「虛幻」（夢、幻想、記憶、互聯網、電影、新聞、傳言、謊言等等）之間的界線在他的作品中看似模糊，故事的角色在兩者之間如瘋狂般左穿右插的橋段，已經不是一般說故事的人能處理到。記得看《千年女優》與《盜夢偵探》後，我腦子第一個反應是「呢條友離我好遠，唔係又點諗到呢D嘢？」；當《盜》在美國上映之後，當地的影評人亦有說過「當我們（美國動漫）還在玩小孩子遊戲（Toys Story？？）時，今敏已經登陸月球了。」由此可見，（即使撇除美國佬崇「外」與喜歡誇大的傾向）今敏動畫散發出來的震撼感有多大。

當感受到作品與自己有這麼一段距離時，作為一個觀影者，我們又是否會對「今敏」敬而遠之呢？在他的五套作品中（四套電影、一套連續劇），已經有齊驚慄、懸疑、喜劇、劇情、科幻五種類型（對呀，一套一種，Kubrick咁款）。除電影類型涉獵眾多外，其作品中還大量運用了各種「真人」電影語言與技巧，這亦是他與其他動畫的分別。今導已死，我並無意將他說成一個有三頭六臂的天才去換取大家對他多注意一點點，我反而想強調的是，即使他如何再能把玩其懂得的電影技術，他也只有是在那些既有的電影元素上遊走。今敏，從來也離「我們」不遠，那個看似遙遠的距離，其實只是出於那份不甘平凡的創作心態。

每次觀賞其作品皆可看出他是個不斷求變的人，最明顯莫過於《藍色恐懼》與《千年女優》，在交代「時空交錯」時的表達手法。《藍》的留美（未麻的經紀人、有精神分裂）是透過肉身變形來交代當刻她處於哪一個性格。配合著劇情（她會不停地追殺主角），「變形」的能力使她多了一份怪物的感覺。但當在結尾時，當時是「未麻」外表的留美經過了一道玻璃門前，玻璃把留美的狼狽相反映在觀眾面前。這除了可看出今導的細心之處，其實也折射出他並不滿足於單單在外表變形的技倆。結果，在之後的《千》中我們再沒看到，取而代之的手法是改變人物身處的背景。《千》是以一個退役女優回顧自己生平的故事，因此有著大量現實與回憶之間穿插的橋段。靠著更換背景來交代角色所身處的時間，而選擇這樣來描述一個電影演員戲裡戲外的一生，效果又是如斯配合。

印象中，今敏作品沒有一套結尾會留白或Open Ending的。以一個結實的終局為一套本身結構已經被玩得搖搖欲墜的電影作結，往往會把答案說得太清楚，予人草草收場之感。但這樣的答案卻能使我們了解到，任「空間」的界線再含混不清，那依然是兩個世界。今敏的「虛實」就如武俠小說中的「正邪」一樣，縱使有時正邪難辨，但永遠對立。

「用什麼的剪接技巧？」或者「如何令『虛幻』與『真實』產生結連？」才可令觀眾看得有癮？看過《早安》後，你或者可以窺探出以上兩者都只是工具，今敏真正能魅惑人的功力在於他敏感的觸覺。試舉一例：相信各位同學也感受過瞓醒朦查查、戇兜兜的狀態（同日頭定夜晚先感受到無關），如果要你試寫呢個狀態到清醒為止，你會唔會寫唔出？我就肯定唔得。今敏在僅僅一分鐘的片段裡，就十分仔細地描述了一個獨居的OL由一瞓醒唔知開電視先定係熄鬧鐘先的狀態。要打開雪櫃、飲豆奶、刷牙洗面、沖埋涼先醒晒，之後仲要對住塊鏡入面的自己（鏡頭映著塊鏡，眼睛間接地望了向螢光幕）講聲「早晨」。看完你就會恍然大悟咁：「呀！咪就係咁囉。」然後你就會驚嘆，點解他可以這般準確地把捕捉了的感覺如此準確地描述出來。同一道理，那些在兩個時空穿插的瞬間，或說是驅使我們停不了地看下去的張力，其實總離不開那種挪用我們身邊事物來引起我們共振的觸覺吧。

如果你只看過一些解析度極低的「今敏」就覺得足夠的話，你就大錯特錯！今年大家有幸能在戲院內看今敏（雖然很大的原因是來自他的死訊），即使只有英文字幕，但也有一看的必要吧？畢竟，細膩的畫功也是今敏導演的重要風格。因此我不會告訴你土豆上有齊了今敏的作品。

有說今敏最後一套作品是《盜夢偵探》，又有人說說遺作《做夢機械》（暫譯）有機會面世。但在消息未確實之前，而今敏作為一個揸筆搵食的人，請容我在這裡把他的遺書視為他最後一部作品。作品中他要和觀眾探討的虛實關係——生命的將盡對抗死亡的未知，孰虛孰實——如何把自己的「財產」留低？怎樣才是一個「正確」的態度迎接死亡？……

唯一肯定是他就如其他人一樣對死亡陌生，這次或者算是一個最無交代的Open Endi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