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彼之道還施彼身——反修例運動中的社會運動與反制運動 2020年 九月號, 50屆「深瞳」(20-21) 文:馬碧玉 反修例運動至今已有一年。隨著國安法的生效、多人被控暴動或危害國家安全、新聞自由被嚴重打壓,反修例運動因此陷入前所未有的膠著狀態。本文將會討論反修例運動中的社會運動和反制運動,旨在分析反修例運動中不同政治群體的產生方式,以及他們在回應反修例運動時互相影響的社運策略,從而反思社會運動的脈絡以及會遇到的阻力。 咩係反制運動? 在談及反制運動之前, 我們必需先了解甚麼是社會運動。從學理上說,社會運動是由個體或者團體所策動,以體制以外的手段達至某種社會或政治目的的社會行動。社會學家 Charles Tilly 認為,社會運動須具備以下元素:1. 訴求2. 抗爭劇碼3. 在 WUNC (Worthiness, Unity, Numbers, Commitment) 上的一致性。 訴求是指社會行動中的共同政治或社會目的;抗爭劇碼則是透過一系列的公開活動,如集會、遊行、聯署,務求引起公眾對議題的關注;而 WUNC 是指以 Worthiness(可敬),Unity(團結),Numbers(人數眾多),和 Commitment(委身)的手法,持續地挑戰當權者。通過這些行動,推動者可以有效地推動訴 求並改變現有體制。 相反,那反制運動又是甚麼呢?反制運動(Countermovement)是指針對前一個社會運動而發動的另一場運動。前一場社會運動的成功對社會上的另一群體造成威脅後,被挑戰者便會連結並採取攻勢,以維持以往制度下的權利。同時,反制運動多數與前一場社會運動使用類似的抗爭方式,甚至會用同樣的手法來鞏固己方的力量,以獲得最多的社會資源。 黃藍之爭——反修例中的反制運動 在反修例運動中,我們不難發現反制運動早在運動初期已出現。運動初期要求政府撤回逃犯條例草案,擔心修訂通過後,內地可藉此引渡「涉嫌違法」的在港人士。在 6 月 9 日,更有 103 萬市民上街遊行反對修例。隨後,行政長官林鄭月娥拒絕撒回草案,更於 6 月 12 日繼續草案二讀審議,引起社會各界嘩然。不少建制派人士表示支持修訂法律,更到政府請願,表示已收集得 70 萬聯署支持修例。由此可見,在反修例運動發生的同時,社會上不受反修例運動動員的另一群體已自動團結了起來反對運動。反對逃犯條例的市民在一系列的抗爭劇碼(如遊行、聯署、街站、罷工、罷課等)獲得市民支持後,另一陣營的市民則看見了同樣的政治訴求(撐政府/保全現有社會資源及權利),從而抵制改革,為運動提出新的觀點,成為另一股社會上的力量。 反觀整場反修例運動,我們會發現黃藍(反對修例的市民和支持修例的市民)正代表了社會運動和反制運動中兩股推動社會政策的力量。而反制運動中的抗爭手法更是針對前一次社會運動所制定,採用相似的手法來抵制社會運動。反對修例的市民(下稱黃陣營)為了進一步表達政治訴求,以不同的抗爭劇碼取得市民的支持。例如 2019 年 6 月初黃陣營為了反對修例,舉行了數次遊行以表達社會訴求。藍陣營隨後亦有撐警遊行支持警察執法。在這些公開抗爭的背後,其實是把社會上同背景和地位的市民拉到與自己的一方,以增強己方的政治力量。 反修例運動的不少抗爭手法都被反制運動所利用,從而抵制社會運動。當中最具影響力的例子莫過於「黃色經濟圈」。黃色經濟圈是指就後反修例運動的政治取態而建立的經濟圈,消費者在消費前會優先考慮政治理念相近的商舖(黃店)而消費,目的在於孤立建制人士操控多年的經濟資本,建立本土經濟圈。在黃色經濟圈這個概念被提出後,「藍色經濟圈」也自然地形成了。一些不被列入黃店的商舖須就政治問題表態,否則可能被列為「藍店」,又或是消費時不被考慮,無法獲其中一邊市民的青睞。為了反制黃色經濟圈,藍絲們也在消費時優先考慮有相近立場的商舖(藍店),以鞏固藍陣營的經濟影響力,從而抵制黃色經濟圈。這樣的針對抗爭手法的抵制,是反制運動中的常見手段。如果藍絲幫襯了黃店,那便是支持了對方的抗爭劇碼,間接地為黃陣營爭取更多資源。 國際上的反制運動 由於社會運動旨在改變現狀,多數的社運都伴隨反制運動。在美國,墮胎與反墮胎一直是代議士及社會團體爭論不休的話題。支持墮胎「選擇權」(Pro-choice)的團體和保護「生命權」(Pro-life)的團體在美國不斷以社會運動和反制運動來爭取成為社會主流聲音。自 1960 年代起,女性主義和性革命漸漸在美國成為主要的社會議題。自美國最高法院於 1973 年的「羅訴韋德案」中賦予女性合法墮胎的權制,自此,反墮胎運動的聲音便一直作為社會運動與政府抗衡。反對墮胎的人多為新教徒或是尊重生命權的人士,他們認為墮胎是「扼殺一個鮮活小生命,停止其心跳的暴行」,認為胚胎有生命權。Pro-life 的市民通過遊行、圍堵墮胎診所等一系列的活動,配合美國的政黨政治(美國民主黨支持墮胎,共和黨反對墮胎),企圖改變既有的社會現狀。有趣的是,自特朗普(共和黨總統)上台後,美國的反墮胎勢力大振,多間墮胎診所面臨倒閉,政府亦在其支持州份推出多項法案收緊墮胎政策。可以說,「反墮胎」這場社會運動在特朗普上台後迎來了一個高峰。 在反墮胎運動的成功後,針對反墮胎的反制運動開始進入大家的討論。一些支持墮胎、想維持社會現狀、受政策得益及認同政策理念的市民也就反墮胎提出自己的觀點,進行反制運動,以維護 1970 年代以來女權運動所取得的成果。支持墮胎的人遊行示威,更有女星呼籲性自主。這些針對「反墮胎運動」的反制,威力不亞於社會運動自身。 此外,台灣的反核和支持核電者也掌握了不少台灣民眾的投票意向。台灣自 1970 年代建成三座核電廠之後,社會開始質疑第四座核電廠的必要性。在 1985 年,一座核電廠的汽機房設計不當,導致大火,引起社會對核能發電的不信任。隨後切爾諾貝爾於核電廠於 1986 年發生事故,民眾自發去抗議核電政策、成立環境組織,核電問題逐漸進入大眾視野。在 2013 年,更有 12 萬人上街反核,足見議題所影響的不只是既得利益者本身,而是受議題感召的大眾。自此,反核一直作為台灣重要的社會運動,影響著台灣的政黨政治及能源政策。2000 年持反核綱領的民進黨取得執政權,正式把反核列入《環境基本法》。雖然核電廠未被正式廢除,但擁核的民眾已經切身地感到威脅。擁核的一群自動連結起來,支持核能發電,並反制反核運動。在台灣,以推動核能發電的國民黨支持者為首的民眾提出「以核養綠」,表示核能和再生能源將成為台灣未來的主要供電來源,以核能進一步去發展風能和太陽能,以新的觀點抵制反核勢力。我們可以看見固力的群眾在受到社會運動的影響下,如何將己方觀點最大化,爭取最多人的支持,以反制社會運動。 面對反制運動,我哋可以點? 如上文所述,多數社會運動都會伴隨反制運動,在某些情況下,反制運動更有可能成為社會主流,改變有關法律。我們可見反制運動在不同政體的國家中有著截然不同的後果。在美國,社會運動與反制運動是帶出民意,改變社會政策的一劑「良藥」,而在一些非民主政制的地方,例如香港,我們可見反制運動可成為政府對付異見的一把利器,在政府的支持下擁有大量資源,透過廣播電視、遊行、議會中的數量優勢及「穩定壓倒一切」等口號,支配社會意見,從而反制社會運動。面對反制運動,有人曾提出「反反制」Ccounter-countermovement),即是反制前一場反制運動,以反制運動的手段對付反制運動自身,為社會運動爭取話語權。在筆者看來,美國的《香港人權與民主法案》正是一次有效的反反制,目的在於以國際戰線的力量反制香港建制對社會運動的打壓。雖然隨著國安法的生效後,社會上未見十分有力的反反制聲音,但可見反反制仍有討論的空間。面對政府支持的反制運動,社會運動未必能在資源上取勝,但至少仍能吸取反制運動的抵制手法,照板煮碗,為社會運動留一口氣。 分享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