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4日,中大博群大講堂揭開序幕,迎來了台灣雲門舞集創辦人林懷民。六百張入場券供不應求,主場利希慎音樂廳三百多座位連通道都坐滿了人,聆聽他三十八年來探索舞蹈人生與社會之路。
林懷民出身於台灣嘉義望族,是家中「唯一考不上台大,只能退而進入政大法律系」的孩子。本以書香茶香加音樂為人生的夢想,但自小父親灌輸的利他精神還是起了導航作用,以致他自法律而新聞,再自新聞而文學,最後轉到舞蹈,從而認定往後大半生努力的目標。
「那個時代,可以看到前人的身影,感受到他們。今天商業文化鋪天蓋地,這些可讓我們效法的身影很容易就被淹沒了。」林懷民縷述他年輕時受到的衝擊:1961年美國總統甘迺迪成立的和平工作團,1968年紐約、巴黎、東京等地的學生運動,文革期間下鄉服務群眾的赤腳醫生,在在啓悟他年輕人可以產生改變。1973年,他回台成立華人社會第一個當代舞團,以中國最古老的舞蹈雲門為名,要跳中國人編的舞給中國人看。當時舞者在台灣的地位如乞丐低微,有人說要發展這樣一個舞團,無異於在水泥地上種花。
與群眾呼吸藝術
問曰:創辦雲門是為了完成創作的夢想嗎?他說:「不,是 我的手段,我希望透過雲門參與社會,和社會互通聲氣。」 他強調精神均富,世上有很多人不知道除了流行文化外還 有藝術文化的存在,從沒進過文化中心之類的場所看表 演,沒有接觸過貝多芬—他可以選擇不喜歡,但起碼應 該給他接觸然後選擇的機會。「所以創辦雲門不是為了我 的創作,而是為了讓普羅老百姓有機會接觸到藝術。」雲 門不單在中港台歐美城市的地標殿堂演出,1999年成立 的雲門2團更專責走向群眾的表演教育事宜,上山下鄉駐 縣駐校,醫院災區、部落廣場,都是免費公演的場地。
雲門的舞碼也貫徹精神均富,紐約、巴黎、莫斯科、倫敦、台灣的鄉下,都是一樣的節目。林懷民認為審美這回事跟教育和出身沒有必然關係。「我們的觀眾不少是農民,很多說:『林老師,我通通看不懂,可我從頭到尾感動得不得了。』我們是一個文字導向的民族,但舞蹈不是看圖識字。我們也是一個非常功利的民族,是考試考出來的,只有選擇題,是非題,沒有自由思想,所以老是緊張台上的表演是甚麼意思,一緊張就沒法欣賞了。但我想藝術是讓你自由去想的,是想像力的飛馳。」
雲門的戶外公演,觀眾總是成千上萬。套林懷民的話, 「在今天這個天涯若比鄰、比鄰若天涯,人不相往還的時代,每一趟有幾萬人把電腦電視機關掉,出門去看這個有呼吸的東西,是了不起的事。」
從新認識自己,可以說也是林懷民和雲門舞者與觀眾數十 寒暑的歷程。他在講座中回顧了雲門成立於台灣戒嚴時 代、經歷解嚴的創作路。《白蛇傳》、《薪傳》、《紅樓夢》、 《流浪者之歌》、《九歌》、《水月》,以至《行草》,一路 走來,由最初寄寓於文本角色,取材經典,到脫離文字,完 全訴諸身體表達;由糅合京劇象徵手法、到不汲汲於西方 舞蹈的崇尚拔高而追求太極的圓融;舞者也就由蛇精到拓 荒者而雲中君,最後是反觀自照。林懷民不斷求新,不喜 重複,永不原地踏步。「舞蹈歷史上現代舞可以有很多定 義,基本上我是沒有框框的。每一個舞蹈,就跟生出來的 小孩子般,都是不一樣的。」挑選舞者的標準也一樣,不要 千篇一律的身材,最重要是真的喜歡跳舞,而且動作裏有 個性。
不在幻想裏實現夢想
林懷民並不空談夢想。問他怎樣追求夢想,他說:「不要坐着想,不要坐着談,在年輕的時候應該去闖蕩闖蕩。夢想的實現不是在幻想裏發生的。戀愛也需要行動。愛過了,你知道原來自己是這樣脆弱,失戀三次之後,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堅強。我們常常想的太多,算計太多。」他是實幹的典範,三十多年水泥地種花生涯,種種艱辛,只是淡然道來,一副輕舟已過萬重山的從容。然而,經歷過1977年累極崩潰,1988年負債纍纍斷然暫停,2008年排練場付諸一炬,當中挑戰又豈足為外人道。每次他都是稍息喘定即重新上路,宛如浴火鳳凰。「年輕的另一個名字是勇敢」,年過六十的他,不再年輕,惟熱誠依舊,把藝術帶到群眾當中,把他的人生歷程和年輕人分享,希望呼喚他們關心別人,關心社會,關心這個世界。
在變中持守不變
「今天這個常規瓦解的多變時代,台灣一個颱風都沒有,紐約那邊卻刮起來;蘋果的iPad出來了,整個電子業都完蛋;歐美各國響起了向富豪增收所謂巴菲特稅,來平衡經濟問題的呼聲。整個時代整個世界整個標準都在改變,沒有一樣東西是可靠的。在這紛亂當中,可有甚麽是不變的?」林懷民接着告訴我們,還是有的,例如,對人的愛,對土地的愛,對美感的追求。例如,還有很多人需要幫助,還有很多不公平,不公義,這些事情都是年輕人可以用得上力氣的地方。「從年輕到白頭髮之間這個過程,你要做甚麼?還能不能有你的夢想?」林懷民用了他的大半生告訴我們何謂有所持守,2011年10月4日,他用了一個下午,來告訴中大的學生如何知其不可而為之,在水泥地上種花。
我們的確曾見過,幼芽迸破了水泥,從縫裏冒出新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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