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有杏﹕院長醫生周記(四):醫生仔,我可以再走路了!
今早回到辦公室,桌上放了一盒像是生日蛋糕的東西。盒上寫着:「醫生仔,我可以再走路了,不用再吃止痛藥啦!」我打開盒子,發現内裡原來是一個用摺紙和膠珠自製的蛋榚模型。
這份禮物是一位八十多歲婆婆親手做的。想不到當天的一番話改變了她往後的日子……
大約年多前的一個早上,我帶着一組醫生巡房。來到一位老婆婆的牀前,年輕醫生Roger報告她的情況,說:「這婆婆八十三歲,過往兩年她最少四次胃潰瘍出血。奇怪的是多次化驗都没有Hp (幽門螺旋菌)、病毒或癌细胞,電子檔案也沒有服用NSAID (非類固醇消炎止痛藥)的記錄。門診部醫生只是處方dologesic(一種簡單的止痛药),這藥不會引致胃出血的。我打算安排CT scan (電腦素描) 和EUS (內視鏡超聲波),看看她是否有罕見的病因。」
我皺了眉頭,心想這老人家的胃潰瘍出血不似是什麼古怪原因所導致的。
這婆婆滿頭白髮,個子胖胖的,看來十分精神。我檢查過她的腹部後,便打算檢查她的雙腳。當我打開被褥,發覺她的一對膝關節已變形。因為膝痛的原故,她雙腳並不靈活。
我便問婆婆:「妳的腳這麼痛,醫院给妳的止痛藥有效嗎?」她有點緊張地回答:「沒有啊!我没有服用其他止痛藥啊!」她的反應似乎是怕我會怪責她。於是我坐在她的床邊,說:「婆婆,我只是擔心醫院發給妳的藥不能減輕妳的膝痛。我知道妳是獨居的,照顧自己會有困難。可以讓我幫妳嗎?」 她望着我,嘆氣說:「醫生仔,你很好心。我膝痛得很厲害,但是你們這些醫生卻幫不了。你……不會駡我吧?」
於是,她便從抽屜取出一瓶"XXX鎮痛炙"。瓶上註明的成份,看了不由得令我大吃一驚,每粒药丸含有高劑量的類固醇(dexamethasone 5 mg) 及兩種NSAID (diclofenac 75 mg, indomethacin 50 mg)。其實這些藥物的組合猶如「死亡組合」,會大大增加腸胃出血、腎病及心臟衰竭的風險。
我問婆婆:「這藥是怎樣得來的?妳知道它的副作用可以致命嗎?」 她無奈地說:「是鄰居從馬拉帶回來的,他說很有效。我不想亂吃藥,但我痛得不能走路,每次覆診醫生總是說: 『妳年紀大,不適宜用強力止痛藥。妳去問骨科吧!』」
她接着道:「我苦苦地等了半年才見到骨科醫生,他看了X-光便叫我做手術,換一對甚麼金屬關節。我很害怕,問他是否很危險,可有其他的方法。 怎知那個醫生竟然說:『阿婆,手術怎可能沒有風險?妳年紀大,流血、傷口感染、中風、甚至死亡也說不定,我不能夠擔保成功。我先把風險告訴妳,將來有什麼事也不要埋怨我啊!妳不願意也不打緊,反正很多病人等着做手術。』他這麼說,我以後都不敢覆診了!」她邊說邊搖頭。
其實她的膝關節已退化得很嚴重,長期服用止痛药只會增加胃出血等的風險,手術是唯一出路。
於是我便說: 「婆婆,手術固然有風險,但我相信這手術對妳的好處遠遠超過它的潛在風險。妳年紀雖大,但正正是長者才需要這類手術。所以最重要的還是妳的健康情況是否可以承受這手術。如果麻醉科醫生評估妳的手術風驗是低的話,我覺得妳應該認真考慮。我相信這手術很大機會令妳可以再次走路,不用再捱 關節痛和胃出血之苦。」
婆婆目光有點迷惘,說: 「醫生仔,我還是很害怕,讓我想想吧。不過你很好心,我下次可以再見你嗎?」為了跟進她的情況,我安排數星期後於腸胃科門診再見她。
再見面的那一天,婆婆很直接的問我:「醫生仔,阿婆沒有知識。如果我是你的家人,你會怎樣說?」她的眼神彷如把生命押注在我的一句話之上。我幽幽的對她說:「婆婆,醫生仔的眼中沒有親人或外人之分,都是憑良心說話。我也不是黃大仙,不懂得占卜未來,但我會盡能力幫肋妳的。」她想了良久,便說:「醫生仔,阿婆病了這麼多年……唉!你真的好耐性。 好吧,聽你的!但你千萬不要騙阿婆啊!」她說這話時眼裡充滿希望。我身旁的護士不禁笑着對她說:「婆婆,他不是醫生仔。其實他是教授,是院長啊!」
數個月後,她終於接受了膝關節手術,過程順利。
醫生的說話可以改變病人一生,一念天堂,一念地獄。當今醫生與病人之互信薄弱,不少醫生認為明哲保身至上,把自己的風險減到最低。盼望我的同學要堅持以良心說誠實話,常以病人的利益為首要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