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點！再來一次！」黃昏時分，林博和太太正在為女兒拍攝升小學面試短片，這次已是第30次重拍，連續兩小時的拍攝使女兒因失去專注力而忘詞，太太也越來越焦急，最終情緒崩塌，忍不住流下眼淚，女兒見狀也跟著哭泣。
自疫情爆發，不少直資及私立小學（下稱直私小學）要求家長以呈交影片代替其中一輪入學面試，內容包括學生自我介紹、才藝表演、生活片段等。但現時直私小學學位競爭激烈，往往幾十人爭一個位。當面試短片成為名校的入場券，家長和小孩在準備過程中的壓力急增，付出的時間和成本更是難以考量。
記者｜蕭彥寧 編輯｜黃心聯 攝影｜蕭彥寧 黃心聯
從事社區工作的林博育有兩名女兒，五歲的長女藍藍來年升讀小一，林博與太太共為她報考了15間直私小學，當中不乏拔萃女小學、培正小學等傳統名校。然而他們並不是最誇張的例子，他認識有家長報考超過20間學校，若不是面試時間有衝突，林博也會為女兒報考更多學校。現時藍藍申請的所有小學皆要求申請者遞交兩至三段短片取代首輪面試，短片限時一至三分鐘不等。
提早四個月預備 為拍片不惜重本
大部分直私小學於今年5至8月起接受報名，但林博一家卻提早在2月開始拍攝親子互動片段。為豐富影片內容，他們除了會去露營、種菜、參觀農場外，每逢節日又會記錄各種慶祝活動，如划龍舟和在家中舞獅，總共拍攝逾20項活動。在需要拍攝的日子，藍藍不能像平常遊玩一樣跑來跑去，而是要掛起笑容、對着鏡頭介紹所見所聞。每項活動所需花費也不低，光是參觀農場，一家已要付約八百元的費用。
需提早預備的還有才藝表演。藍藍打算表演唱英文歌，因此林博特意為她聘請新秀歌手指導歌唱技巧及動作，又找來英文老師教授發音咬字。後來導師認為清唱太枯燥，配合樂器表演的效果會更亮眼，於是藍藍便需在三個月內學會彈奏夏威夷小結他，務求能表演自彈自唱。
拍攝過程煎熬 孩子家長齊落淚
相較預備的過程，林博認為實際拍攝才是最辛苦。林博指，即使藍藍已將自我介紹的內容背得滾瓜爛熟，「每晚也迫她讀，起床吃早餐也讀，坐車有時間也讀」，但正式拍攝時仍需重拍30至40次，花近兩小時，皆因他和太太均對孩子的表情和動作十分執著，認為「沒有最好只有更好」。
不過小朋友的專注力始終有限，重拍次數愈多，表現只會愈差。此時林博和太太便會變得焦急，對孩子說話亦變得大聲和急躁：「會『快一點，快一點』的催促她」，使孩子的情緒更不穩定。太太甚至會因拍攝不順利而落淚，孩子見狀也會跟着一起哭。
但拍片只是其中一個關卡，要入名校還需親身面試。為了提升面試表現，林博為藍藍報讀了英文及數學的精讀班、禮儀班、教授面試技巧的啟迪班等十多個課程。平日放學後最少有兩個課堂，星期六亦不能休息，從早上9時至晚上8時，藍藍需接連上七個補習班。負責接送藍藍的林博也覺得疲累，
「我的工作已不算輕鬆，但她比我還更忙碌。」
他指綜合補習及拍攝影片等費用，每月共花費三至四萬元，對一家來說十分吃力。
長期受壓 孩子精神狀況堪憂
日子久了，女兒的精神健康也開始出現問題，不但會時常哭鬧和發惡夢，還不時半夜驚醒後嘀咕着要去溫習：「（她）一起床就會很驚慌，因為知道又要上學和學習生字。」藍藍的情緒狀況令兩夫婦憂慮：
「這個年紀的小孩應該要玩樂，但她已經很久沒碰過玩具，連玩具房也鋪上灰塵。」
林博偶爾會帶藍藍到主題公園遊玩，雖然也要拍攝影片，但藍藍已十分滿足。
不只小孩，家長同樣倍感壓力。「我總是問老婆為何要這麼辛苦，到底是為了甚麼？」林博也會為藍藍過分勞累而感到心痛，但無奈現時直私小學學位競爭激烈，「你想讀一所好的學校，就要在數千人之中脫穎而出。」為了讓藍藍有更好的將來，夫婦倆選擇維持這種生活模式。他坦言，準備升讀小學的過程令家長和孩子同受煎熬，考不上名校的學生又會去爭奪次一等的學校，不斷重覆，直至考上為止。
學校要求即拍即交 與時間競賽
同樣承受升學壓力的，還有居於元朗區的黃太，她為5歲的兒子Cyrus申請了11間直私小學，當中只有三間不用拍片面試。
她指有小學為求孩子表現真實，會要求家長即日遞交「一刀不剪」的面試短片。以聖保羅書院小學為例，第一輪面試要求家長拍攝共五段影片，其中三段是即日公布題目，並需於一小時內上傳。短片的拍攝過程十分急忙，由收到題目開始，黃太及丈夫便會開始構思短片內容，然後「分工合作」：丈夫協助Cyrus背誦對白，黃太負責拍攝，其他家人幫忙準備拍攝物資。
黃太憶述，有一次要即日提交一段關於「自理能力」的影片，但礙於準備時間太短，無法準備其他看起來更得體的食物，因此唯有讓Cyrus在鏡頭前示範用叉進食薯條及自行收拾桌面，展示其自理能力。
時間急促，黃太的情緒也受到影響。她坦言當時十分急燥，夫妻間構思影片內容時會因意見不合而吵架。兒子還未認識很多字詞，拍攝時黃太不能在鏡頭後以文字卡提示他，所以大部分內容只能靠背誦。Cyrus經常因忘詞而要重拍，黃太會忍不住責罵他，Cyrus便會「扁嘴」，含着淚說：「好啦，我再試試。」
為拍片購專業器材 不斷重拍孩子感疲累
黃太形容Cyrus頗有表演慾，他將來希望成為YouTuber，理應會享受面對鏡頭，但拍攝面試片段時，他也會因「無限NG」而眼泛淚光。黃太憶述，有一次他們由晚上7時拍攝至11時，起初Cyrus十分興奮，但數小時後，他已不斷問「拍完未」，無奈翌日早上9時便要呈交該片段。Cyrus也指自己原本喜歡拍片，但當時「太累，不停忘詞不停重拍」，早已提不起勁。
奈何每間學校的影片題目和時長要求不一，片段無法重複使用，類似情景只能不斷上演。黃太不禁感嘆：「或許即日提交更好，交完就放下心頭大石，反而有幾天限期的，會因為多了時間拍攝，家長也更有要求。」
為了提升面試影片質素，黃太不但購買價值2,200元的無線咪，還有腳架、補光燈等拍攝器材，合共超過3,000元。雖已費盡心力，但黃太心裡明白，即使兒子成功入讀名校也不是一勞永逸，將來還是要面對龐大學業壓力。不過黃太認為，在香港始終很難享受愉快學習空間，與其要兒子在普通學校被催谷，倒不如在學習環境較好的名校承受同樣壓力。
入名校家長願花重金 催生面試產業
拍攝爲家長帶來壓力，但並非人人懂得拍攝和後期製作，於是有專業攝製公司順勢推出相關服務，收費不菲但仍有不少家長光顧。個人攝影工作室Rex Cheung Photo原本主打婚禮攝影，近年還新增升學面試影片製作。負責人Rex指，一年多前有親戚拜托他幫忙，協助其小孩拍攝面試片段，使他發現此服務在市場上有需求。
現時其服務分為兩種，第一種是拍攝及剪接一段1至3分鐘的短片，收費3,200元，另一種只負責剪接，將家長提供的影片素材剪接成精華片段，收費為1,500元，若需使用同樣的素材加剪另一個版本的影片，會額外收取500元。Rex指在面試的高峰期，一個月會有約十宗生意，客人多為不懂拍攝及剪接的中產家庭。
相比為成年人，小朋友較容易失去耐性。因此Rex會把容易令孩子失去專注力的項目，如故事演講放在最前。他也遇過小孩因為太累而無法繼續拍攝，最後唯有讓家長在孩子狀態較好時才自行錄製片段，然後交給他後製。
設專業分鏡指導 聘現職老師任顧問
有公司則提供小一及幼稚園升學影片的拍攝指導及剪接服務。Kids Portfolio負責人Jenny表示，他們會根據學校和父母要求，提供分鏡劇本予家長參考，指導家長拍攝角度、衣着、表演內容等。例如該學校著重學術表現，便會教導家長找一個拍攝到獎牌的角度。他們亦聘請幼稚園及小學老師擔任顧問，因為現職教師較熟悉學校的評分標準，會幫忙分析孩子在片段中的表現。
Kids Portfolio的收費視乎影片的長度，由1,200元起跳。在面試高峰期，他們一星期需剪接約10段面試片段。
影片難見真實一面 過度包裝令孩子壓力大
對於以拍片代替首輪面試的機制，香港中文大學教育行政與政策學系系主任張志強表示，面試原意是希望透過一問一答，了解學生真正的想法及性格，但拍片能事前練習及重拍多次，以致未能達到此目的。而且現時有商家提供面試影片製作服務的風氣是「不太健康」，因製作公司會加入不同濾鏡和影片效果，令學校更難看見孩子真實的一面。
他認為家長拍片時爲了展現子女的才能，會過份包裝子女，把他們塑造成「完美小孩」，讓孩子產生心理壓力。但他同時強調拍片有正面作用，家長能在拍攝的過程中引導孩子表現自我，協助害怕面對鏡頭說話的孩子克服心理障礙，或能藉此建立良好的親子關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