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鳴槍聲一響,逾七萬名跑手浩浩蕩蕩越過起跑線,將長久訓練的汗水化為動力,奮力走過大橋和隧道,力求跑出滿意的成績。跑道兩旁有觀眾鼓掌歡呼,熾熱的氣氛推動跑手乘著寒風奔往終點。俗稱「渣馬」的渣打香港馬拉松,二十多年來不論風雨,仍一年一度在香港街巷上演。
本地馬拉松賽事可追溯至六十年代,從不足30人的競賽,演變成逾七萬人參與的國際盛事,由以前在石崗軍營繞圈,到後來跑上深圳,沿途見證香港大小事件。然而,渣馬卻在2020年因疫情肆虐首度被迫取消。本年踏入第25屆,香港田徑總會一度取消渣馬,與政府商討後才將賽事延至明年2月,參賽規模由74000減至25000人。細說香港馬拉松的故事,似比42公里的賽道還要長……
記者|陳朗酲 編輯|丁傑麟 攝影|陳朗酲
香港馬拉松曾由不同組織協辦。早期的馬拉松不如渣馬普及,跑手大多都是職業運動員,或受過軍事訓練。香港首個馬拉松比賽誕生於1969年,賽道穿梭元朗鄉村墟市,慶祝「香港節」及元朗大球場啟用。28位選手來自韓國、澳洲、菲律賓等地,香港則有六名代表,當中只有一名華裔跑手。《華僑日報》記載當日場面非常熱鬧,同場有足球友誼賽、樂隊演奏和舞龍舞獅表演,及後更有三四千人在場觀看馬拉松,此起彼落的歡呼聲為盛事的誕生助興。
田總首席副主席、《香港馬拉松的足蹤》作者楊世模形容,六、七十年代的馬拉松跑手是「fit for run」,有能力的跑手才會參加馬拉松,相較下近年渣馬的參加者是「run for fitness」,跑手為強身健體、感受歡樂氣氛而參賽。不過,楊認為當年馬拉松盛事鼓勵了本地跑手訓練,許多人以完成馬拉松為訓練目標,他形容
「馬拉松是長跑人士的圖騰。」
直至70年代後期,田總屬會香港長跑會接手,舉辦第一屆香港馬拉松並接受公眾報名,此後在80年代舉辦多屆賽事吸引本地跑手參與,馬拉松在香港漸漸普及。
早期馬拉松 圍繞石崗軍營跑圈
現年65歲的霍志英,中學畢業後便開始每晚「跑街」鍛鍊身體,沿著愛民邨旁的斜路跑數公里。與馬拉松結緣,源於1976年電視台轉播奧運馬拉松,看見跑手「跑到死死吓」,年少氣盛的他自問跑得快,跑畢馬拉松似乎不是問題。1979年,他便參與了人生首個全馬賽事——第二屆香港馬拉松,賽道始於石崗軍營停機坪,151名跑手圍繞軍營外的行人路跑四個圈。霍憶述當時因參賽人數不多,沒有特地封路,相隔約每五公里才有一個水站,不像渣馬有馬路賽道,向跑手補給運動飲品和朱古力棒。
比賽初時,霍志英只急著往前衝超越跑手,但跑至第四個圈已體力透支,速度變慢,甚至跑不過要和他「鬥快」的村童,「當時一邊跑一邊怨責自己,問自己為何要那麼傻。」然而,有別於渣馬賽事途中可以拍照休息的輕鬆氣氛,當時每位跑手都磨拳擦掌認真比試,「比賽的氣氛會逼得你無法停下來。」他看著一個個跑手後來居上,包括首位達奧運馬拉松標準的華人「長跑女王」伍麗珠,所以他即使受挫仍堅持完成賽事,以三個半小時完成首個馬拉松。霍拖著疲憊的身軀越過終點,一脫鞋就看見腳上半隻鵪鶉蛋大的血泡,賽後三日更是寸步難行,但挫折反而令他不甘服輸,決心再次挑戰馬拉松。
為提升馬拉松的成績,他參加市政局的田徑訓練班,學習理論、練跑方式改善速度分配和急躁心態,同時和一群跑友成立「精誠跑會」一同練跑,密集鍛鍊使他進步,更於1983年香港馬拉松在三小時內完成全馬。
港深馬拉松 橫跨中港和九七
渣馬每年在港九市區主要幹道進行,如1999年起成為賽道的汀九橋、西區海底隧道,但1992年和1993年的渣馬前身 —— 港深馬拉松,以至1997年第一屆渣馬都橫跨香港深圳兩地進行,以馬拉松迎接九七主權移交。港深馬拉松以粉嶺運動場為起點,跨境後向深圳市體育中心進發。為免因出入境手續阻礙賽事,內地工作人員會預先來港檢查運動員的回鄉證並一併收集,然後向各跑手派發圓形籌碼狀的號碼牌。跑手途經皇崗口岸時,只需要將牌投進收集箱便被視為入境深圳,完成比賽後可在終點領回證件。
港深馬拉松一度因為經費不足而停辦三年,在1997年得到渣打銀行贊助復辦,為鼓勵市民做運動,推廣馬拉松「永不放棄」精神而促成首屆「渣打香港馬拉松」。
霍志英在這三年都有參與馬拉松,他憶述一跑進深圳,口岸便有許多人在敲鑼打鼓迎接跑手入境。賽道兩旁建築不多,一望無際,筆直的馬路亦較香港段寬闊不少,賽道旁的車輛都被攔截,遷就馬拉松賽事。
自渣馬舉辦以來,霍從未缺席賽事,全因當初的不服輸使他對跑馬拉松『上癮』:
「上癮後我許了一個諾言,如果可以的話我就跑馬拉松跑到60歲。」
昔日諾言早已「超額達成」,但他如今仍經常與一眾跑友在運動場或吐露港一帶練跑,為明年渣馬作準備。
渣馬成為國際體育盛事 跑手由香港踏進世界賽
渣打馬拉松的參加人數從1997年約1000人逐年增至2019年的74000人,成為香港年度盛事。《香港馬拉松的足蹤》作者楊世模認為,渣馬的目的在於推動全港長跑氣氛,田總每年都會舉辦「渣打馬拉松訓練班」,為缺乏經驗的跑手提供訓練與指導。
渣馬自2002年起四度同場舉辦亞洲馬拉松錦標賽,2013年便有38位來自亞洲各國的跑手來港參賽。2014年度香港馬拉松女子排名第一,曾代表香港參與亞運的周子雁形容,亞錦賽對本地馬拉松運動員十分重要:「它是唯一一個我們可以拿到體育學院資助的途徑。」若運動員在賽事中獲得前半的排名,就可以成為體育學院的精英運動員。周子雁在2013年同場舉行的亞錦賽中獲得第六名,得償所願成為其中一員,可得到體院的技術支援及訓練資助,令她可以專心應戰亞運及世界半馬拉松錦標賽。
儘管參與不少海外的國際賽事,周子雁仍喜歡參與渣馬。她解釋,在香港比賽不需適應天氣、時差,對賽道也更熟悉。此外,朋友家人的親身支持亦是她堅持完成比賽的動力。在漫長的賽道上,她總會想到親友在終點拿著橫額為她打氣吶喊的身影,坦言這是比賽途中「最令她振奮的事情」。
2016年,渣馬因達六男六女、世界首150名的跑手參賽的標準,獲世界田徑聯會認可為金級道路賽事,符合達標時間的首10名跑手有機會直接取得奧運和世錦賽的「入場券」,吸引不少高水平跑手來港參賽,2017年的海外跑手甚至接近一萬人。周子雁憶述,起跑線上不同國家的精英跑手聚首一堂,大家一同熱身,蓄勢待發,場面十分熱鬧。比賽結束後,籌委會亦會安排晚宴,讓跑手們切磋過後可以互相交流。
疫情殺停比賽 跑手無奈改變計劃
渣打香港馬拉松好不容易發展到現時的規模和水平,無奈受疫情影響,2020年的渣馬取消,體育館、運動場更數度關閉,打亂不少跑手的比賽計劃。渣馬在2021年底復辦,但參賽名額只有18000個,隔離檢疫使海外跑手對來港參賽卻步。2021年渣馬女子十公里賽事冠軍,25歲的羅映潮形容,2020年初,她在日本香川丸龜半馬拉松跑出個人最佳成績,狀態大勇的她本希望回港參加渣馬全馬賽事,為大學畢業後投身全職運動員、參戰奧運作準備,馬拉松取消令她大失預算。
羅與男友舉辦的跑步班亦因為疫情亦被迫暫停,為維持收入,她需轉到中學任教英文,訓練量受限,「不可以健身、跑步里數不可以加太多,否則第二天很難有精力上班。」她坦言,運動員需要靠賽事成績取得其他大賽的參賽資格,加上跑手只有在全馬賽事中達到香港體育學院的達標時間,才可得到精英訓練資助參賽。渣馬停辦,促使她轉往海外參與馬拉松累積經驗。
自費海外參賽 盼本地賽事恢復正常
眼見海外的國際賽事逐漸復辦,為爭取全馬賽事理想成績,羅映潮今年5月辭去工作,備戰7月的澳洲黃金海岸半馬賽及8月的陽光海岸馬拉松十公里賽,「如果我還在(香港)等待機會、等待(賽事)恢復正常,就會浪費許多時間。」
不過,她到海外參賽費用昂貴,加上不獲體育學院資助,每次都要自費參賽。以到澳洲訓練與參賽為例,兩個月的花費逾五萬元。她感嘆:「有不少跑友在疫情期間失去了(心中)那團火」,疫情阻礙不少跑手練習和實戰,影響發揮:
「並非人人都有資本與時間去海外比賽,在香港等待本地賽事,令人意志消沉。」
羅正專注準備明年的東京馬拉松,亦在考慮參與明年渣馬的十公里或半馬賽事。雖然她有計劃參加海外馬拉松,但若時間安排許可,她仍希望支持本地賽事,「始終能在香港的街道跑步十分難得」。她認為參賽人數多少會影響跑手之間互相競爭的氣氛,希望香港的馬拉松賽事儘快放寬人數限制,回復往日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