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牛頭角花園大廈孔雀樓地下的一個單位,桌上堆疊大量文件、快測套裝、街坊捐贈的月餅,陳年舊照和獎杯獎狀等滿佈櫃上。短短數十分鐘的訪問中,多名老街坊推門而入,寒暄幾句後又匆匆離去。響個不停的電話、街坊來回的走動,都為這個雜亂的小空間增添幾分忙碌和熱鬧,而這就是互助委員會(互委會)的日常。
服務街坊近半世紀,互委會已是公屋居民生活的一部份,隨着大量區議員辭任,互委會更成為基層市民和政府為數不多的的溝通橋樑。然而,今年1月,民政署去信全港1600多名互委會主席,宣布互委會在社區所擔當的角色已經「日漸式微」,將於2022年12月31日廢除所有互委會。
政府此時宣布廢除互委會,地區工作的空缺應該由誰來填補?
記者|林衍宏 編輯|周杏琳 攝影|林衍宏 周杏琳
互助委員會的設立由時任港督麥理浩於1976年《施政報告》提出:「成立組織完善而工作積極的互助委員會,由居民選出委員,互委會可隨時與有關政府部門接觸,尋求意見及協助……」當時未有區議會,港英政府希望透過互委會, 建立一個有地區民意基礎的行政架構,與政府定期會面、溝通,同時協助減少罪案發生。
直到1982年舉辦第一次區議會選舉,各區都組建了區議會後,互委會便成為區議員的「幫手」,向區議員反映所屬大廈的情況,並定時與政府部門舉行會議,合作服務社區。
互委會在私人樓宇也有,但較常出現在公共屋邨,以一棟樓為單位, 委員三年改選一次。選舉後的事務則交由主席負責。民政署為互委會提供每季最高2,000元的津貼實報實銷,以作一般的運作開支。
昔日曾成立巡邏隊 義務維持邨內治安
在治安不佳的70年代, 非禮強姦、搶劫爆竊等罪案在公共屋邨屢見不鮮。為了撲滅社區罪行和響應政府的呼籲,各區的互委會都成立巡邏隊,負責夜間巡邏、看守大廈出入口和護送女士出入。他們更會和警隊、民政署行政主任保持聯絡,協助阻止罪案發生。
尤其當時公共屋邨沒有保安員,不良分子容易潛入屋苑犯案,由互委會義務組織的巡邏隊,在打擊罪案和維持治安上起了一定的作用,1976年《華僑日報》曾報道,前保安司戴宏志評價互委會的巡邏隊是「對付罪行方面擔任極而有效的角色」。
花園大廈孔雀樓互委會主席徐太加入互委會逾30年,她在1972年搬入同屋苑的牡丹樓,她憶述自己在70年代尚未加入互委會,就已經加入巡邏隊維持大廈治安。從前公屋大堂沒有鐵閘,中門大開,因此互委會委員會逐戶拍門,請求住戶輪流看守出入口。當時牡丹樓的樓梯在大廈正中央,巡邏隊會在兩邊出口各派二人看守。並手持電筒、藤條、木棍甚至盾牌,一見陌生面孔便會上前詢問,以保障住客安全。
沙士期間發物資 協助區內清潔
2003年「沙士」爆發,社區人人自危,尤其花園大廈和重災區淘大花園相隔只有幾條街,居民擔憂疫情在邨內傳播。為協助手足無措的街坊,徐太和委員自行購買漂白水,加水稀釋後派發給街坊,亦會清潔大廈和派發物資。
身為互委會主席的她形容當時苦不堪言,「 那時每天拿着一桶桶漂白水加水,每次打開漂白水桶蓋,聞到那味道便覺頭痛!」得悉淘大花園是經坑渠傳染病毒後,除了顧及自己單位,她亦定時在邨內的坑渠內傾倒漂白水以作清潔,又協助獨居老人清潔家中以防染疫……直至「沙士」結束,徐太眾人方可鬆一口氣。
發揮互助精神 帶領天水圍走出陰霾
2007年 10月,天水圍天耀邨發生一單慘絕人寰的自殺案件。一名患有精神病的女士因為不堪獨力照顧患癌丈夫和年幼子女的壓力,留下遺書後將兩名子女拋下樓,隨即一同自殺。事件震驚全港,接二連三的倫常慘案為天水圍貼上「悲情城市」的標籤。
看着慘案在自家門口發生,時任天耀邨耀豐樓互委會委員梁彩琴(琴姐)希望為社區付出更多。她形容當區居民既想捐款給事主丈夫,又想協助籌備法事等等,但都無從入手,因為政府沒有專屬部門負責,因此大家將目光投向互委會。在一番奔波後,耀豐樓互委會籌款辦了一場法事, 自此事件才告一段落。
不過,面對區內失業、醫療及交通配套不足等問題,加上倫常慘劇接連上演,天水圍社區一片愁雲慘霧。有見及此,琴姐聯絡職工盟、 街坊工友服務處、議員辦事處等不同的組織,組成「衝開圍城 踏出新天大聯盟」,就改善天水圍社區的結構問題向政府提出了三大訴求:爭取盡快興建醫院、檢討交通配套和增加就業機會。
聯盟在2007年組織全港首個單車大遊行,號召天水圍街坊以踩單車及步行方式遊行,希望令政府關注天水圍的民生問題。當日有數百名居民身穿白衣,遊行至政府總部外請願。當時有類似訴求者眾,最後時任特首曾蔭權接納民意,並在2008年的施政報告中提出會在十年內興建天水圍醫院,最後醫院於2017年正式啟用。對天水圍的居民而言,絕對是一次小小的勝利。
派物資解疑難 溫暖天水圍社區
除了互委會會章指定的工作,自2013年起,琴姐和委員每周到麵包店回收賣剩的麵包,重新包裝後派給街坊。後來回收食物的工作越做越大,惜食堂又聯絡他們協助派贈蔬菜。主席琴姐便租訂籃球場作活動場地;互委會眾人負責搬運椅子到會場,方便排隊的長者休息和街坊閒聊。街坊排隊期間,更會有社工到場,講解時事議題,或解答各樣生活疑難,藉此教育街坊。
「派菜活動可以聯繫區內長者,當有長者缺席,我們便會聯絡相熟人士或機構了解狀況,這對社區而言是好的。」
派菜以外,琴姐亦會派發各種的物資予街坊。她利用WhatsApp群組通知居民,再在邨內張貼傳單,然後人流較多的輕鐵站派發物資。在琴姐的帶領下,一個小小的互委會也能夠團結社區。
反映民間意見 成為基層和政府的橋樑
派物資以外,互委會在架構上有其重要性。根據《公共屋邨互助委員會規則範本》(《範本》)第 5(b)條, 互委會的主要職責,包括推廣各項必要的服務及活動,以促進鄰里關係,並為居民提供聚會場合,共同參與社區活動。在眾多職責中,互委會能透過參與屋邨管理諮詢委員會(邨管諮委會),直接為居民爭取利益。
此組織由房屋署成立,互委會主席或代表,和屋邨所屬選區的民選區議員會以委員身份出席,每兩個月與房屋署代表就屋邨管理事宜開會,檢討邨內保安、清潔、維修和社區建設等的不足,管理公司、清潔公司等服務承辦商的代表則按需要出席。
互委會透過邨管諮委會直接反映居民意見。每次開會前,互委會代表都會收到一張評分表,為服務承辦商評分,並在會上直接反映。倘若分數長期不理想,便會影響公司日後續約。
琴姐以往試過為管理公司評低分,管理公司十分緊張,並承諾立即改善服務。琴姐認為這就是互委會的功效, 「如果多些互委會為自己的屋苑付出,便能有效地敦促服務承辦商改善服務。」
可是,有些互委會在近年已經變得不太積極。以天耀邨為例,全邨共有12座,但每次開會只有六、七位互委會代表出席。耀豐樓互委會在2005年琴姐加入之前,也可以用「死氣沉沉」來形容。不過琴姐認為互委會仍有存在的價值:
「政府不應就一些互委會的情況就解散所有互委會,這樣是抹殺其餘互委會的努力。」
走過多屆政府 當局態度今非昔比
互委會成立原意是聽取民意,但近20年來,當局用行動證明互委會不再受重視。服務社區多年的前觀塘區議會副主席莫建成,多年來也是互委會成員,他指出在七丶八十年代,民政署(當時稱為政務處)會花更多時間在互委會身上,經常致電各位主席了解邨內情況。
當年政府如要諮詢基層市民的意見,例如巴士改道,當局除了電話聯絡各主席,更會派人親自落區詢問主席意見,主動關心社區的問題,當主席提出反對時,更會詳細詢問。
但近年民政署與互委會只靠書面溝通,要寄信給互委會收集民意,並要求主席在限期內回覆。但民政署的信件用字深奧,亦只在信件底部要求主席選擇支持與否。莫指,不少互委會主席上了年紀,看不懂這些文件,他認為民政署現在工作形式化,「工作完成便算。」
外界倡成立新社團 唯恐認受性不足
政府早前將廢除互委會的「死線」 延到今年年底,但在今年9月起就已停止發放互委會營運津貼,民政署主任亦要求各互委會主席清楚交代賬目,並妥善處理餘款,更有主任警告互委會主席不可以在互委會解散後舉辦任何活動,否則將會被控告非法集結。
面對政府「一刀切」, 有心繼續服務社區的互委會又有何出路? 其中一個出路或是自行成立社團,琴姐現時正在申請社團註冊, 希望以其他名義繼續服務社區。不過莫建成擔心,即使註冊成為社團,地位和認受性與昔日互委會大相逕庭。互委會的組成是由街坊選出層代表,執委、主席都是經選舉產生,但新成立的社團得不到民意授權,難以代表整棟大廈。
他亦指,即使註冊新社團,亦不能取代互委會的功能。因為沒有相關法例賦予權利,新社團不能參與有關屋邨管理的會議,房屋署亦無責任理會社團的意見,變相失去監察和向政府反映基層市民意見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