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初,中國多間大學有學生組織「爬行」,在圖書館門口、在操場上,一群人手腳並用,繞圈爬行。除了驚訝和獵奇,我們應該如何看待這樣的「發瘋」行為?
撰文|唐映忠
不知香港讀者有否看過中國內地大學生的「爬行」影片?在線下「爬行」出現之前,「發瘋文學」已在網絡流行,語序顛倒、邏輯混亂、不斷重複的癲狂段落被複製粘貼出現在社交媒體中。其中也有「爬行」,比如:
「精神飽滿的起床!迎著滿月!向著光!自由的爬行!做健康的老吸血鬼!進!進!進!」
疫情三年,中國大學生仍然面對核酸、封校、網課。在無法預計的「動態清零」措施下,連基本的出行自由都隨時消失,遑論休閒娛樂,加之龐大的學習和就業壓力,他們逐漸「發瘋」。
這種瘋狂,不是病理性的,也不是個體化的,而是一種由中國人共享的時代痛楚,在看不到頭的疫情防控中爆發,通過大學生傳遞出來。
正常來說,市民有更加得體、文明的渠道來表達不滿,文藝創作,遊行罷工,通過法院上訴挑戰政府。近三年來,嚴格的防疫政策和緊縮的政治環境令中國社會的發洩出口更為稀少:線下集會自然無可能,網絡抱怨都可能被即時封禁,現在連物質消費娛樂的市場行為都因防疫而無法進行。本應是激情歲月、花樣年華的大學時光,現在只能在一隅之地每天做核酸——誰不發瘋?
中國是一個穩定、難以改變的社會,這也決定了大學生的發瘋是被動發生,是溫水逐漸燒滾下突然感到灼燒的生理性反應。這不是學生運動,不是社會革命——雖然「爬行」被部分大學官方認定為「與境外勢力相關聯」而被禁止——這只是弱者被權力碾壓下的慘叫。
我絕無意抹煞中國大學生的切身痛苦。筆者成長於內地,來香港接受大學教育。在共情兩地人民不同的苦痛之餘,又時常感到語境脫節的無奈:許多香港人習慣以他者視角來俯瞰北方的災難,「大學生發瘋」是獵奇,是活該,最多也只是可憐。但我希望為其加上「反抗」的意義,就像一位學生在接受端傳媒訪問時所說的:
「我們現在瘋了,其實是一種質問,這都是因為什麼?是因為疫情管制或者其他。」
在沒有制度性保障下,懸殊的權力關係令弱者只能通過「發瘋」作為反抗。因為掌權者在暴力機器支持下,總能以理性的姿態強加無理的行為,因為他們是法例的制定者、解釋者和執行者。從這個視角看,中國大學生的「發瘋」格外令人扼腕慨嘆:它是一種嘶啞的反抗,在被逼無奈之下發生;但中國最有生命力的群體只能通過「發瘋」如此不體面的方式來洩憤、甚至還會被學校禁止,又彷彿只是被鐵鎚砸中的一聲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