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肺病工人：願無人再步我們後塵

文:三日

「不要再讓千千萬萬的農民工兄弟步我們的後塵，讓全社會的人民老有養、小有所依。」一群患上塵肺病的農民工在一封給深圳的公開信中寫下他們卑微的心願。這個心願，也是屬於全國工人的。這群來自湖南張家界市桑植縣的農民工共有125人，1996年開始在深圳從事房地產基礎及橋樑基礎樁孔爆破作業（即在岩石上鑽出孔洞，裝上炸藥進行爆破，打下深達三四十米的深井，作為大樓的地基）。他們離鄉別井來到深圳打工時，風華正茂。他們把自己的青春年華貢獻給深圳的城市建設，曾參加了深圳地鐵一號線、羅湖邊檢總站辦公大樓、景田圖書館、市民中心、白石州世紀村、梧桐山電視塔、南山快速線等很多政府部門及地產基礎的樁孔爆破工程。當這些龐然大物一個個在深圳拔地而起，工人卻一個個倒下。由於工作過程的粉塵很多，工地卻沒做好安全措施，工人亦缺乏勞護用品，不少工人因而患上塵肺病。塵肺病是一種肺部纖維化疾病，患者肺部功能永久受損，引發迸發症致死。奉獻了半生青春，正值中年的工人現只殘留一副完全失去勞動能力的軀殼，工人的家庭也因經濟支柱的倒下而陷入財政困難，生活拮据。目前，三個工人像接力般相繼病逝。剩餘的工人看著身邊的手足一個個死亡，不知道自己會否成為下一個接棒人。

內地職業病防治法規定，必須有勞動合同確認勞資關係才可作出職業病鑒定及追討工傷賠償。可是，十多年來，用人單位為了逃避責任，根本沒有按照法例與工人簽定過任何書面合同，有的只是口頭協議。去年10月起，工人惟有向深圳市政府上訪，要求政府幫助他們確立勞動關係，為他們做工傷鑒定，並追究用人單位、包工頭及相關部門的法律責任。然而，深圳市政府卻一直敷衍塞責，只肯給30多個有社會保險紀錄和爆破證的工人確立勞動關係，其餘90多個無勞動關係證明文件的工人卻置之不理。10月時更制定新信訪條例十四條，限制「非正常」的上訪行為，如喊口號、打橫額、靜坐、散發上訪材料等，變相進一步打壓上訪，工人的維權因此變得舉步為艱。幸而，經過由清華、北大等高校學生組成的「大學生調查塵肺病小組」的網上報導，事件終於得到媒體的注視。 媒體的報導對深圳市政府造成龐大輿論壓力，迫使市政府在1月回應工人的訴求，安排工人接受職業病鑒定。至今，22個有社會保險紀錄的工人視乎病情獲得由社會保障局發出的6千至28萬的賠償。另外41個驗出有病而無勞動關係證明的工人則仍待政府下一步方案。
事情發展至此，似乎有了相對妥善的解決，然而，塵肺病工人的窘境其實反映了千萬中國勞工面對的問題。首先是整個建築業普遍存在的弊病：這批張家界的建築工共有125人，但他們不過是4千萬建築工人大軍中的一個小群體。儘管《勞動合同法》在2008年開始實施，但來自清華、北大、社科院等機構的研究院深入到各地數十個建築工地調查研究，發現一年多已來，建築業農民工絕大多數都沒有與僱主簽訂勞動合同，而只有口頭協議。沒有勞動合同，除了難以追討工傷賠償外，亦令工人無法按月領取工資。由於國內建築行業普遍實行包工體制，工資由建築公司支付給包工頭，再由包工頭發放給工人，整個過程只是靠口頭關係來維持，包工頭容易拖欠工資，工人每月只能領到很少的生活費。歸根究柢，政府沒有嚴格監督勞動合同法的執行， 才會出現工人在沒有簽訂勞動合同，粉塵超標及沒有足夠勞護措施下工作的情況。這樣，勞動合同法已經淪為一紙空文。這群塵肺病工人只是冰山一角。截至2005年，中國塵肺病病人累計超過60萬例，死亡17萬例，這僅僅只是包含國有大型煤礦病例數，實際患病數字可能高達百萬，而且多為農民工，全世界的塵肺病患者中國佔了一半。作為世界上職業病危害最嚴重的國家之一，目前全國涉及有毒品的企業超過1600萬家，接觸職業病危害因素的勞動者超過2億人。職業病情況如斯嚴重，在政府的袖手旁觀下，一批又一批的工人無聲倒下，淪為了用完即棄的工具。
然而，工人並非孤立無援。從這次塵肺病工人的維權，就可見一群來自清華、北大等高校的師生給了工人很大的幫助。這群長期關注建築工人權益的大學師生組成了14人的「大學生調查塵肺病小組」，在去年9、10月期間走訪工人老家張家界和深圳工地進行深入調查，並在網上發表調查報告及文章，呼籲社會關注；又去信政府部門，要求政府正視建築業的問題。是他們的四出奔走呼籲令媒體注視起塵肺病工人，迫使政府不得再推卸責任。工人的維權，才因此變得不那麼孤立。「大學生調查塵肺病小組」的博客寫著：「我們希望透過我們微薄的力量，呼籲政府、企業和全社會去關注建築工人……用實際行動善待那些為城市的建設做出巨大犧牲和貢獻的建築工人。」「為城市的建設做出巨大犧牲和貢獻」的，不只是建築工人，而是廣大的中國工人。事實上，除了「大學生調查塵肺病小組」外，還有另外兩個類似的大學生調查小組，他們是「迪士尼監察小組」和「大學生關注可口可樂小組」。他們分別深入迪士尼代工廠和可口可樂工廠調查侵害勞工權益的情況，並發表調查報告，引起了廣泛媒體關注，可口可樂公司更因此要跟「大學生關注可口可樂小組」進行談判，商討改善勞工待遇。縱然這些努力遠遠不足以改變國內工人的處境，但無疑，要實現工人的心願，至少，須要更多這種「微薄的力量」。
「不要再讓千千萬萬的農民工兄弟步我們的後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