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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環見山書店閣樓,塔羅師和文化研究學者梁以文凝神沉默,聽筆者剖白心中疑惑。起風的10月深秋早上,她端坐學生椅上,寬鬆的深藍直長衫漫灑方寸之外,像塔羅牌中不悲不喜的女祭司。1996年的新亞英文系畢業生,是善感細膩的文藝靈魂。大學年代,不喜歡上課的她愛跑到圖書館,找來一本又一本哲學和神祕學著作細讀,從晦澀的字裏行間,重拾朦朧又真實的生命感受。九十年代,文學和文化評論在學院風華正茂,很多個深夜,她跟同學在百萬大道觀賞歐洲文藝電影,奇斯洛夫斯基《十誡》的宿命感覺,於她,共鳴不斷。那個看不見的深邃之境,是她一直渴望的原鄉,像兒時眼睛望去,一切顯得夢幻神祕的世界。
「像一間舖頭,推開門,後面就有東西。」她帶磁的話音,在溫暖的木色閱讀間流淌。「現在對我來說,所有事情都是能量,但這很難跟一般人解釋,我們都相信這是個實體和物質的世界。但這裏其實有一層東西在,」她往上望,在頭頂劃出一道門:「這是個意義的世界。」人被拋擲到世上,一路踉蹌,意義卻終歸虛無,是自幼蟄伏在早慧女子心靈深處的哀傷。酷愛文學,做過文化工作,鑽進社科理論,最後,一段深摯感情消逝,讓她拾回通往意義世界的鑰匙。那是2018年,梁以文打開抽屜,取出大學二年級到美國旅遊時在紀念品店好奇買下的俄羅斯聖彼得堡塔羅。
「塔羅其實是甚麼?」筆者問。
「我不想說是占卜。我當它是朋友,能安慰你的知己,或者說是工具,讓你跟自己對話。」
「安慰是怎樣來的?」
「來自它調節你的能量和情緒。有點像聽歌和讀小說,我們會經歷情緒的轉化;像失戀的人不斷重聽一首歌,到最後穿越悲傷,可以直面事件。」她解釋。「這是成長過程,會有反覆,轉變是逐漸的,塔羅就陪着你行這樣的一段路。」
聖杯二——陌生靈魂的美麗邂逅
自十五世紀中葉在歐洲流行的塔羅,是西方的智慧之書,牽涉神話、歷史、宗教、哲學、文學、心理和社會文化。解讀塔羅,需要感受圖像,了解牌義,參透象徵,動用知性和想像建立詮釋。接觸初期,梁以文看大量YouTube影片,觀摩不同塔羅師解牌風格,再看書自學。2019年夏,她回到美國尋師訪友,師從當代塔羅大師布蔚晴 (Rachel Pollack) 和紀瑪麗 (Mary Greer)。
由療癒自己,到為陌生人解開疑難心結,最震撼梁以文的,莫過於單憑牌面,就能道出當事人最深的困擾和心事,然後,在關鍵的當下,點出救贖的方向。
「最感動我是開牌一刻,兩個不認識的人心靈可以非常貼近,進入一個神祕感性的氛圍。可以跟人如此親近,有如此純粹的交流,是人生中極之美麗的時刻。
「正如你剛才有少少激動,我會感覺到的。」塔羅師的磁聲,溫柔震懾,峰迴處展現鋒芒,就落到心靈最柔軟一隅,不增不減。
倒吊人——改變語言即改變世界
從明白到療癒,可以是最遙遠的距離。一張牌,如何令人看見自己的偏執,慢慢從強橫的習性抽身?
「透過語言。」梁以文從黑色絨毛索袋抽出牌卡。「例如這張正義牌,我會請客人描述,對方或許說『他拿着劍』、『他很冷漠』等等。之後我會請客人轉移主語,代入『我』,說『我拿着劍』、『我很冷漠』。語言很厲害,一轉主語,覺察就會出現,情感和壓抑的東西會走出來。
「有些客人開到卑躬屈膝的牌,請他代入,他會語塞,代入不到。這樣就知道問題在哪裏——就是自我太大,妥協一丁點也接受不到。」文研講師徐徐解釋她的語言魔法。
寶劍八——為生命負責任
對梁以文來說,塔羅是關於怎樣成為一個更好的自己。「或者我們看到自己被一些行為模式影響或支配了,但這其實是一個重要的起點。」面對人性的限制,療癒師有睿智的溫柔和謙卑。剛的一面,是在無常中保有志氣,堅信人該為生命負起全部責任。
「我們改變不了其他人,我們只能改變自己,改變理解事情的角度。文研也好,解牌也好,都是在講怎樣去賦予意義。」
「為甚麼會對此感受深刻?」
「因為你不能指責,不能逃避,再去說因為環境,因為際遇,所以我落得如此下場——這是將自己放在受害者的位置。」她翻尋牌卡,低迴說:「這會令你好無助,除了繼續埋怨。老實說,這樣沒有出路。
「成長就是當境況如此,你去思考做甚麼,而不是怨這個講那個。這是對生命負責任的做法。」塔羅牌寶劍八,最能演繹受害者心態:穿橙色長衫的女子,陷於劍陣和沼澤,被捆綁和蒙眼。「劍代表思想,她就這樣圍着自己,感覺被困,不能走出去。但仔細看,她沒有被劍傷害,行過一點的話,可以用劍解開束縛。其實有路可行,可以離開,只是她根本不想走。」
堅持自主,拒絕悲情,或許就如她在Instagram「雨豆療癒空間」中所說:「不要視自己為一齣悲劇,因為你會有力量重寫自己的故事。找回自己的力量。」
星星——連接生命的活泉
在危難關頭,塔羅師傳遞給人最需要聽到的信息。但不懂牌義的人,要療癒自己,可以怎樣開始?
「騰出一些時間,跟自己一起好重要。」她柔聲說。「可以是騰出一個下午到郊外,靜靜對着樹,對着草地,或者上來看書,放空自己。
「跟自己一起,旨在覺察情緒和狀態,我們先了解自己。行多一步,可以看能否處理那情緒。有時傷心難過,故事其實並不複雜,只是有這樣的一種情緒——」她輕輕說,像捋貓毛,一下一下摩挲,融化沉重。
「由得它出來。哭是好方法,想哭的話,就將情緒釋放。問題未必完全解決,但會紓緩。很多時,內容未必重要,而是調整狀態,這樣看事情已經不同。」
訪問後,請梁以文在書店不同角落拍照。中午的見山,不時有讀者進來閱讀休憩,陽光灑落在隔鄰茶餐廳,老街坊、年輕人和西裝筆挺的白領,在小巷散落的摺枱吃飯聊天,外國食客身旁,趴着漂亮的啡白長毛犬。對於鏡頭,低調的塔羅師並不習慣;倒是道別時,她隔着店門揮手,店裏燈光和戶外樹蔭光影,在玻璃上交輝流動,朦朧與清晰之間,悲喜不分,純在當下的她,美麗動人。由門外到門內,半生倏忽而逝,一路尋找的,她慶幸沒有錯過。而門內,是一切真實和意義之所在。
採訪/amyli@cuhkcontents
攝影及拍攝/Keith Hiro
影片製作/gloriang@cuhkimages
影片字幕/jasonyuen@cuhkcontents
承蒙見山書店借出場地,謹此致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