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有杏：院長醫生周記（五十二）霧裏看花
我有一種並不普遍的興趣，就是喜歡研究及收藏古老的物件。每逢有甚麼藝術品展覽，我便千方百計地找機會去參觀，每次最少花上大半天。女兒長大了也漸漸學得聰明，每次我企圖帶她們一起去參觀展覽，她們便堅決地死守在房間。很多朋友都不認同我這種嗜好，覺得這是「阿公阿爺」年代的玩意，不明白我為何如此「古老石山」。
大家請不要誤會，我並不是那些家財萬貫的公子哥兒。我自少出身寒微，又怎有能力附庸風雅？祗是從研究及收藏的路上，卻不經意地領畧到一點兒做人道理。
大約在八十年代，我偶然跟幾位前輩到荷里活道附近逛古董店。其中一位古玩店老闆跟這幾位前輩是十多年老朋友，見我一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在東張西望，便拿出好幾件珍藏给我一開眼界。這些珍藏中好些是明清的文房用具，也有些據說是遠古的出土文物。老闆逐一向我解說每件東西的典故，霎時間好像帶我重温遺忘多年的中國歷史。當時我感到讚嘆不已，為甚麽老闆隨意拾起一件舊東西，便可以串連不同朝代的歷史文化，例如明代的簡樸相對清代的霸氣，也開始了解王者用不同的手段統治他們的王朝。原來數千年來人性盡皆如此，祗是用不同的手法來鞏固自己勢力。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歷史自有公論云云，都祗不過是一廂情願。
當我沉醉研究及收藏舊東西，便開始明白「真」與「假」的道理。到底甚麼是真？
有一次那位老闆取了一幅明代唐寅(即唐伯虎)款的書畫給我欣賞。看了良久，無論筆法、風格以及畫紙的年份，都與參考書記載的沒有分别。祗是……「不大可能吧？」這就是我當時的結論。「為甚麼這幅畫不是真的？」老闆笑着問。我心裡暗忖，如此珍品怎可能流落在這地方？祗是不好意思說出口。老闆便追問：「若然這幅畫是放在那些國際拍賣公司便可信嗎？」我忍不住說：「那些名牌公司有專家鑑定嘛！」老闆聽了便感嘆地問：「何謂專家？那些專家是否站在唐伯虎身旁看他寫畫？」
掙扎了數星期，我決定把這或真或假的唐寅款書畫買下來。管它真或假，當時我祗想擁有這件東西，佔有慾完全沖昏了我的頭腦。跑到老闆的店子，我的天！已有客人把它買下！我苦苦哀求老闆，甚至願意出更高價把它搶回來。老闆笑笑地拍拍我的肩膊說：「年青人，你真的知道自己要甚麼嗎？」我說：「我要那幅畫。」老闆便嘆道：「儍小子，你根本不懂欣賞這幅畫，你祗是想擁有一幅可能是唐伯虎的真跡而已吧！」我追問：「老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到底它是真的還是假的嗎？」他笑道：「儍小子，甚麼是真？甚麼是假？霧裏看花，一切都變得很美麗。如果你懂得欣賞那畫中意境、喜愛畫家的筆法，是否唐伯虎的作品重要嗎？他朝一日你榮升『專家』後，你說甚麽是真的，又有多少人敢說不呢？但那又是否代表你所判斷的是完全準確？」
今天不少人會為心中所愛不惜一切地去爭去搶，但到頭來有多少人真的知道自己所追求是甚麼？還祗是爭名逐利？或人有我有而已？霧裏看花，甚是美麗，清醒過後，可能又不外如是。煩惱皆由貪、瞋、癡而來。真真假假，如同鏡花水月，到頭來是真是假又何須執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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