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生有杏:院長醫生周記(三十九)四個生前死後的問題
早兩天有一位肝癌的病人來求診。這位吳先生40多歲,患有慢性乙型肝炎。五年前他在一次身體檢查中發現了一個約哥爾夫球般大小的肝癌,本以為手術可以把它根治,怎料開刀後發生膽管滲漏的併發症,前後做了三次跟進手術才可以把問題解決。期間他進出醫院無數次,苦不堪言,一度還需要抗抑鬱藥物來穩定情緒。
他滿以為守得雲開見月明,怎料半年前又發現三個新的肝腫瘤,由於癌細胞已入侵血管,根治已是無望了,腫瘤專科醫生所提供的治療祗能拖延一點時間。他同時也接受中藥治療,但情況未見好轉。
「陳教授,我有些不明白的問題,其他醫生總是支吾以對,你可以幫我嗎?」吳先生顯得有點不耐煩。我點了點頭,說:「我會盡力解答你的問題。」
「我還有多少日子?」他開門見山地問第一條問題。我聽到後感到有點愕然:「你的腫瘤科醫生沒有跟你討論這個問題嗎?」吳先生慨嘆地說:「他們祗是說每個病人的反應都不一樣,很難作準的。陳教授,你老實告訴我吧!」我明白他的無奈。身為醫生,我覺得有責任對他坦白,便說:「若然我告訴你情況非常不樂觀,你可以接受嗎?」他點了點頭,於是我接着說:「藥物對你的癌病沒有明顯作用,根據以往的經驗……可能不足一年的時間.....」他聽後並沒有表現驚恐。其實很多病人都是心裏有數,祗是我們往往不願意跟病人坦誠地面對生死的問題。
「陳教授,為甚麼我這麼『黑仔 』?」吳先生的第二個問題比第一題更難答。診症室突然靜默了下來……「是的,你的遭遇非常不幸。我想,一般人可能已經捱不住了,到底是甚麼力量支持你直到今天?」明白到他的問題不會有答案,我嘗試從思想的困局中把他拉出來。吳先生苦笑道:「我想是我太太一直對我不離不棄吧……」說到這裏,他的眼眶已載滿了淚水。
擦乾眼淚後,他接着問我第三個問題:「陳教授,死亡的感覺是怎樣的?」我想了一會,說:「我不知道。我曾經見證過不少病人離世。我想死亡那一剎那其實並不特別痛苦,祗是步向死亡的過程卻充滿了恐慌和無奈。除了身邊親人的支持,醫生也有責任及能力減輕你的痛苦。」吳先生猶豫了一會兒,問:「我末段的日子會很辛苦嗎?我可以選擇不接受辛苦的療程嗎?」我解釋說:「大部份肝癌病人都是因為肝衰竭而離開的。由於肝衰竭的病人往往都是神智模糊 ,我相信這精神狀態有助減輕病人的痛苦。若然你和家人決定不接受一些入侵性或多副作用的治療,我們會尊重你的意願。」
「陳教授,人死後會怎樣?」我沒料到他的問題已超越了醫學的領域。「我未試過死亡,不知道死後是怎樣,但我可以分享一下我的想法。我不認爲生命是偶然的,也不相信人死如燈滅。死後往那裏去,不同背景或信仰的人會有不同的想法,我自己相信今世的苦難過後,以後將再不會有眼淚、哭泣、疼痛。沒有這個盼望的話,今生即使活得到多快樂、多長壽,最後也祗會是過眼雲煙而已。」
語畢,吳先生再没有向我提問。臨别前他祗是說了一聲謝謝便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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