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情感:愛你恨你,問君知否,似大江一發不收
有人因曾經遇溺,所以怕水,或恨水。小思歷盡日佔香港三年零八個月的大風大浪,對軍國主義就是如此。一九三九年出生的小思,慶幸父母在淪陷時期尚有工作;她說,那時候更多人無業,往往不是餓死,就是以木薯粉充饑:「吃到雙眼凸出來,凸出『觀音肚』」,最後肚脹而死,也是死。她在街上碰到站崗的日本軍人,不能不鞠躬:「你不鞠躬,或者太快走過,他可能就一腳踢死你,或者用刺刀剌你,這都說不定。」
小思回憶童年住在灣仔,一天下午,天空忽然落起炸彈。她和姐姐正走到街上,竄上最近的樓梯避難:「當我返回地下,我第一眼見到的是一架『車仔』——你知那個時候是人力車——人力車坐的地方是一塊白色的墊、布墊。我最記得,這人力車伕滿臉血,他拉住的『車仔』的座位上面,一灘血肉模糊,不知是腸還是甚麼。因為炸,他經過的地方有人炸死,『唧』了它們出來……」一九四五年一月二十一日下午,盟軍本來要轟炸日軍在金鐘的海軍基地,但戰機的炸彈投早了,在沒有警報的情況下,投到今日的軒尼詩道和莊士敦道一帶。
三、四十年後,小思的朋友請她到新界食大牌檔。她最記得的,不是大牌檔小炒風味,而是大牌檔的無瓦遮頭:「我竟然想:食食下落炸彈點呢?」現在,快七十年了,小思的童年陰影揮之不去。
一個人怕水也好、恨水也好,不表示他的生活就要迴避水、脫離水。一九六四年,小思畢業於香港中文大學新亞書院中文系,翌年獲授教育文憑,開始在中學任教。七三年她卻擱下教鞭,到日本京都大學人文科學研究所做研究員。時值「火紅年代」,上街抗爭口號除了「捉葛柏」和「爭取中文合法化」,就是要求「收回釣魚台」。不理解她的人說:「呀!你去日本讀書,真糟糕!」
「日本是中國的鄰居,它可愛可敬,可恨可怕,野心好大,對中國的威脅最多,所以一定要好好理解這個鄰居,中國才可以保護自己。」小思總以左舜生老師的話來回應。在新亞書院教近代史的左舜生,晚年開始學日文,還約小思到日本看明治維新百年紀念(一九六八年)。小思沒有去,但明白到要對日本試水摸底:「軍國主義下的政治家,侵略心理一刻都不忘,我們要提高警覺。」
讓小思到日本學習一年水到渠成的,是她的另一位老師、新亞書院創辦人唐君毅。唐君毅享譽國際,推薦她順利進入京都大學。小思不忘強調:「他(唐君毅)是鼓勵我去讀書,不是鼓勵我去日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