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芬蘭奧盧的小區騎著單車,一邊是平靜如鏡的湖泊,一邊是高聳入雲的松樹,冰冷的寒風打在臉上,寂靜中只有齒輪滑動的聲音。經過一間間紅色磚頂的小屋,此起彼落的歡笑聲劃破樹林的清靜。籬笆裡的沙地上,一群穿得臃腫的小孩正玩得興起,有的在盪鞦韆,有的趴在地上玩沙,有的在四處攀爬。好一會兒後,老師召集孩子們排隊回課室,是時候上課了?不,只是轉移陣地繼續玩。
記者|邢穎琦 編輯|高仲禮 攝影|邢穎琦 黃焯謙 美術|呂美珊
芬蘭輕鬆、自主的教育模式,在十多年前開始在國際間備受吹捧。在這裡,一年制的學前教育只接收年滿六歲的兒童,六歲以下的則可入讀幼兒園(簡稱ECEC)。強制性基本教育七歲才開始,在綜合型學校(芬蘭文為Peruskoulu)讀九年。當我們在起跑線拼命擠擁時,不徐不疾的芬蘭教育卻無心插柳,在2000、2003和2006年的學生能力國際評估計劃(簡稱PISA)中一鳴驚人,閱讀、數學和科學的成績遙遙領先各國,不經意被推舉為全球最佳的教育系統之一。
各國都忙於追趕成績排名,芬蘭卻退下來走自己的一套。社會沒有趕著要孩子早早學習,單純以「玩」開始,不是為了學生字、學知識而玩指定玩具或活動,只是自然而然地,從生活中學習如何生活。由韓國到芬蘭坦佩雷大學交流的崔智善主修教育,曾到訪附近的幼兒園五次,每次逗留六小時。智善雖早已聽聞芬蘭小孩以玩為日常,但成長在亞洲不斷催谷的教育氛圍下,她仍不禁驚歎:「他們真的只在玩」。
讓每個孩子按步伐成長
以智善到訪的幼兒園為例,孩子們每天在早餐和午餐後,都有最少一小時在室外玩耍。玩甚麼、怎樣玩,都沒有大人指示,老師只在發生爭執時輕輕調停。有次外面下著雨,智善正為孩子依舊外出感詫異,老師們卻氣定神閒,說知道他們穿得夠暖便可以了,冬天下雪也不是問題。智善還說幼兒園除了吃飯和午睡,沒有特定時間表,不會今天學數學,明天學英文、後天學常識。老師間中會預備一些小活動,例如花15分鐘認識不同顏色,但孩子主要仍是沉浸在玩具之中。
芬蘭幼兒園的歡快不單來自玩樂,還有老師重視孩子的那份尊重。幼兒園有次做手工,孩子們要用老師預備的葉子造狐狸的臉。智善看到有狐狸的鼻子在眼睛上面,又有些眼睛貼在耳朵上,但老師卻沒多說甚麼,只是輕輕問孩子:「你覺得那是鼻子和眼睛的位置嗎?」孩子若堅信是,老師也就由得他們,沒有對錯。智善對這畫面尤其深刻,說若是在韓國,老師早就緊張地直斥錯處,要孩子更正。但在芬蘭,教育者確信孩子對世界自有一套看法,在這充滿可能性的年紀,儘管讓他們隨自己的節奏慢慢來。
追求平等不只是口號
芬蘭教育主張平等,讓不同背景的學生都有同等機會。這裡沒有精英班、精英學校,公立和私營學校的水平差不多,孩子一般入讀最就近的學校。不論貧富、種族、學習能力,各類型學生都在同一課室內接受教育。就像智善到訪的幼兒園,不懂芬蘭語的外地移民,同樣能和當地小孩混成一片,老師也會讓孩子明白接納不同的重要。
或許有人認為這種平等會剝削精英學生的機會,筆者跟奧盧大學教育學院教授Katri Jokikokko談過,她並不認同。她相信,教育者有足夠能力,支援不同能力的學生。課室內的多元也就是社會的縮影,學生要明白每人都是獨立個體,沒有永遠的贏家,也沒有永遠的輸家,重要是找到自己位置。
芬蘭教育界相信,測驗數據顯示的學生能力,遠遠不及老師的親身了解。在沒有考試的環境,評估學生能力更依賴老師的日常觀察,優越師資尤其重要。芬蘭的教師都具備碩士學歷,有很高自主性,他們的社會地位更等同醫生、律師等專業。Katri 認為,社會絕對的信任和尊重,令教師更投入教學,繼而提高教學水平。
芬蘭教育也不完美
雖然世界各地對芬蘭教育趨之若鶩,但這裡的教育者卻另有隱憂。芬蘭教育的成功非一日功夫,改革早在70年代開始。當時芬蘭經濟低迷,政治形勢令社會渴望改革,教育家花近40年時間,才發展出今日這一套。但以客觀數據看,芬蘭在2015年的PISA成績未能保持佳績,漸被其他國家追上。
Katri說,教育界現正需要反思過往表現,但芬蘭政府卻有意削減教育資源,例如增加每班學生人數。更令她擔憂的是,花多年努力收窄的貧富學生差距,開始有反彈趨勢,男女學生的能力差異也擴大,這都是追求平等的芬蘭教育絕不樂見的情況。面對政府的行政考慮先於教育發展的擔憂,Katri說唯有保持警覺,靈活變通去減少政策對學生的影響。
今天的芬蘭教育未必最完美、最入流,但社會對教育的重視、對不同學生的包容,都是香港可以借鏡的地方。當我們口裡說羨慕芬蘭時,卻似乎可以盡更多努力,在急促的城市步伐中,為下一代製造「慢慢來」的空間。如若某天,教育局局長楊潤雄說過的「懶啲揀咗個簡單方法」,能由送子女到國際學校讀書,變為留在本地主流學校,我們的學生也許便會幸福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