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丁美洲的平衡時空

編輯│李安琪 撰文│洪量丰 攝影│洪量丰

筆者洪量丰,香港中文大學社會學系三年級生,現於墨西哥蒙特雷科技大學當一年交換生

115exchange_2

本欲記下墨國趣聞,惟近日香港正處存亡之秋,仍談風花雪月實愧對同學。人在異地,眼見香港變得面目全非,一陣無力感湧現,唏噓不已。與墨國友人談起香港,他們提醒我原來1968年墨西哥城也發生了一場規模龐大的學運,惜最後如六四般以悲劇收場。他山之石,可以攻錯,惟盼我們能從這場墨國國殤中借鑑,避免重蹈覆轍。

一九六八年的世界在冷戰陰霾下顯得燥動不安:捷克踏入布拉格之春;馬丁路德金在美國被弒;法國發生五月風暴;同年墨西哥也開展了由學生主導的民主運動。在談學運之先,必要簡述墨西哥政制背景。墨西哥自1821年脫離西班牙殖民後政局動盪,及至1910年代墨國革命後才開始採民主政制。着重經濟改革的革命制度黨(PRI)在1929年成為執政黨,因其他政黨未成氣候,他們在「一黨民主」下持續執政達71年。

二戰後墨國經濟持續增長,墨西哥更成功申辦68年奧運會。政府隆重其事,並投入大量資源籌備。惜政府盲目追求繁榮,無視各種社會問題:政府在社會福利上行緊縮政策,無力改善民生,社會貧富懸殊;官員貪污腐敗,只為私利;政府漠視人權,踐踏憲法,肆意打壓言論、集會自由,一黨民主變成一黨專政。一九六八年七月,墨西哥城的一次警民衝突後,民怨爆發,瞬間演變成一場大規模的民主運動。

七月下旬,墨城兩所學校學生發生爭執,警察借詞清除學校黑幫,破壞學校自治,衝進第五職業學校拘捕學生;其他學生為表不滿,號召同學上街示威,警方卻續以武力鎮壓。學生及後成立罷課委員會,要求政府交代警方暴行。政府拒絕回應學生訴求;學生遂擴大罷課規模,並開始轉移目標至爭取民主自由。學生不是要顛覆國家,而是希望從框架內改革國家。學運喚醒了不同階層的市民,他們被學生的熱情感染,紛紛上街聲援學生,高峰期甚至有四十萬人參與遊行。這場學運成為墨西哥人覺醒的契機:民眾自發集會,公共空間成為政見交流的場所。墨城瀰漫着濃厚的政治氣氛,參與政治再不是知識份子的專利,墨西哥人打破精英主義的捆綁,人民興高采烈的以為變革在望。

可惜,政府一直不願與學生對話,反而肆意拘捕、恐嚇民運人士。總統更反指學生受外國勢力,特別是左翼共產主義者的煽動,破壞社會秩序,意圖顛覆國家。

十月二日,上萬名學生湧至三文化廣場和平集會。軍警嚴陣以待,包圍廣場;大批軍人喬裝打扮,混入民眾。集會途中,埋伏在附近高樓的總統衛軍狙擊手突然向軍隊槍擊,製造恐慌;軍隊以為被學生攻擊,裝甲車湧至,軍人群起向手無寸鐵的學生開火,廣場傾刻成為殺戮之地,血流成河。政府翌日表示有幾十名學生死亡,民間估計至少四百名學生遇害,史稱特拉特洛爾科屠殺(Tlatelolco massacre)。和平非暴力的民主運動終以暴力非和平方式作結,運動溘然而逝。諷刺的是,時任總統竟認為他從政治亂局中拯救了墨西哥,無需為血腥鎮壓負責。

學生事後總結,發現整個民主運動從沒預備「退場機制」,在運動喚醒公民意識後,樂觀地繼續抗爭。由於無人膽敢煞停列車,在懸崖在望之時醒覺已然太晚,一班學生只得白白地看着自己與列車同墜,葬送一代人的民主願望。屠殺之後,政權的合法性大受質疑,社會矛盾日增;政府惟有大推經濟發展,期望以經濟成果重奪民心。政府繼續腐敗,政局如常黑暗,Who cares?這是墨西哥的教訓,也是北京的教訓,這夜的香港又會是如何?

後記

九二六香港學生衝入公民廣場;同日墨西哥南部卻有四十三名學生遊行間被拐走殺害。筆者本以為會舉國震驚,誰料在北部工商重鎮蒙特雷的校園裏竟然無人關心此事,太陽照常升起。與教授論及墨人的政治冷感,她說很多墨人早已對政治絕望,只好盡情享樂,活在當下。她不斷責問自己,為何她的一輩可以容許政客胡作非為,致令社會烏煙瘴氣、犬儒充斥,改革難比登天。讀聖賢書,所學何事?而今爾後,庶幾無愧!今天不發聲,明天發不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