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安法》實施一年多，紅線推進文化及演藝界。一些立場鮮明的歌手遭打壓，演藝事業碰壁。繼黃耀明疑因在補選活動獻唱被起訴，何韻詩與阮民安的演唱會場地預約亦被取消。紅線邊界不明，審查卻愈見頻密，當演出機會被奪，創作空間愈發收窄，一眾歌手如何能安心地發展音樂之路？

記者｜何裕婷　編輯｜楊曉婷　攝影｜何裕婷　楊曉婷　

支持雨傘及反修例運動的香港歌手何韻詩在9月初宣布，香港藝術中心指控她觸犯場地租借合約《公眾安全與場地租借條款》22（c）：「如租借場地可能危及公共秩序或公共安全，有權取消租借場地。」取消租場並拒絕賠償，原訂演唱會被迫取消，唯有改為網上直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歌手阮民安（Tommy）再因麥花臣場館以「關閉場館」為由取消借場，原訂於9月9日及10日舉辦的《阮民安個人演唱會2046》亦遭煞停。

自2019年反修例運動，阮民安一直有表態支持社運，先後發佈《煲底之約》和《手足》兩首以抗爭為主題的歌曲，他已料會因此失去內地市場，甚至已作出闊別舞台的準備：「即使這場演唱會能夠順利舉行，也是最後一次能夠公開演出。」無奈場地預訂遭取消，他不禁慨嘆：「想在舞台上跟大家道別都不可以。」

申請演唱會場地　阮民安多次被拒

阮民安透露，自19年9月起申請不同演唱會場地，但幾乎全部被拒。他表示拒絕理由各異：

「有些會一直拖，有些會說整年都沒有空檔，有些會聲稱突然要內部裝修，有些更直言『你比較政治敏感』。」

演唱會場地遲遲未能落實，心灰意冷之際，阮民安一位音樂製作朋友，告訴他旺角麥花臣場館今年9月有空檔的好消息。雖然阮民安早前兩度申請麥花臣遭拒，但抱著一試無妨的心態，他在5月18日再度入紙，10日後竟獲批。阮民安難掩驚訝，一再與同事確認：「阮民安在麥花臣開演唱會真的可以嗎？」為免場館突然反悔，阮民安即時繳付全額租場費。

麥花臣臨時變卦：時勢已變

演唱會已準備就緒，本應於9月9日和10日在麥花臣舉行，但阮民安在8月20日突然收到場館負責人開會通知，稱對演唱會尚有疑慮。他憶述開會期間，場館負責人多番暗示要他取消演唱會，強調演出「有機會犯法」，甚至透露收到「不希望這場騷出現」的消息。阮民安質問對方：「批場時已知我的政治立場，為何現在才覺得有問題？」對方只是含糊辯稱：

「時間不同了。」

阮民安感嘆道：「麥花臣不斷製造無形的壓力。他們不會明確地聲稱演唱會一定會造成危險，但會令到你覺得有機會有（危險）。」

爭持不果， 阮民安在9月1日接獲館方通知，稱收到律師信警告演唱會涉違法，但館方沒有披露信件全文以及由誰發出，阮民安也表示未看過信件。最後館方以臨時關閉場館為由取消演唱會，阮民安只能無奈接受。阮民安稱麥花臣場館主動退回全數場租，甚至提出可以賠償，但他拒絕接受。

違法定義模糊　難尋安全地帶

阮民安指是次演出沒有加入政治元素，館方亦早已檢閱過演唱會流程，從未表示歌單或嘉賓名單涉敏感內容。本刊記者曾多次聯絡麥花臣負責人，欲核實取消場地原因和賠償事宜細節，但不獲回覆。

演唱會臨時遭煞停，團隊的心血及金錢付諸流水。阮民安表示，近百萬的演唱會製作費已花掉，雖然館方退回場租，門票仍需全數退款，幸好贊助商未有要求歸還贊助費。

阮民安指有了先例，同類事件只會不斷出現：「現在最前線的歌手藝人開始慢慢（從幕前）消失，然後就到一班所謂『黃』的歌手。」他認為未來可開實體演唱會的機會渺茫。「這件事就是一個死亡的開端，意味著政治立場明確歌手再沒有機會公開演出。」

最後他將演唱會改為9月22日網上演出，但他認為網上演出始終不及現場具感染力，長久下來更會令歌手感迷失。

音樂涉敏感內容GREYTONE表演空間受制

本地獨立唱片廠牌及音樂出版公司Greytone Music於2018年由獨立音樂人李礎業（Keni）、音樂創作人馮慶聰（Jimmy）和饒舌歌手JB共同創辦。反修例運動間，Greytone旗下藝人均有公開表態，甚至發布批評時政的歌曲。其中JB在2019年6月推出的《Fxxk The Popo》，控訴警權過大，歌詞夾雜粗口，一度成為示威現場必播歌曲。

然而，表態的代價是失去演出機會。香港大型戶外香港音樂節Clockenflap於2019年曾邀請JB作嘉賓，但主辦方以預算不足為由取消合作，JB沒有斷言涉政治因素：「但事情是發生在我發佈首歌（Fxxk The Popo）之後。」Keni憶述同年無法以Greytone Music名義租借任何演唱會場地，場館一律回覆「期滿」。最後，2020年9月的GREYEAR演唱會於D2 Place舉行，場地只能容納約800人，比起其他場館，例如能容納1500人的麥花臣小了一截。

Greytone旗下歌手多在蘭桂坊酒吧演出。國安法落實後，Keni表示雖場地負責人沒有審查歌單，但他們會減少演唱涉敏感內容的歌曲。JB稱1年前尚會唱《Fxxk The Popo》，但因歌詞較敏感，近期未有再唱：

「坦白說如果我堅持要唱是沒有人能阻止我的，但我明白之後的後果不會只得我一個人承受。」

吿別內地市場　紅線下的自我修養

三年前，香港嘻哈（Hip hop）文化不及中國濃烈，Greytone Music藝人多數在廣東省演出。JB稱北上表演可謂是「快、靚、正」——市場規模更大，收入更可觀。Keni說內地歌迷會更投入和懂得欣賞演出，JB補充：「在他們心目中我們是外來人，不會常來，所以會特別珍惜我們的演出。」後來嘻哈文化在香港流行，夜店開始邀請饒舌歌手演出，本地饒舌圈漸漸擴大。

2019年爆發反修例運動，網易雲等中國音樂串流平台下架JB所有歌曲，他們亦不再到內地表演。JB表示至今仍有中國場方邀請他們表演，亦有內地粉絲在社交媒體留言問他們何時再演出，但普遍氣氛轉差，粉絲間經常對罵，不時出現「香港人不要來大陸賺錢」等嘲諷。加上政治立場及安全風險等考量，他們拒絕北上邀請。JB表示做音樂初衷不在於迎合單一市場，灑脫道：「之後可能會去英國演出，不賺人民幣可以賺英鎊。」

問及國安法實施後會否規避紅線，JB表示會比以前小心：「因為都想繼續做音樂。」他亦指宣揚個人理念有很多方法：「講述一件事有很多方式，不一定要用粗口直白地罵，只要觀眾明白我們想表達的信息就夠了。」Keni也坦言作品不會像以往「踩界」：「以前如果太生氣時會直接在歌詞中發洩情緒，但現在會選擇用一個較婉轉的方式抒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