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五年了,佔中時的熱血,終於要來個清算。
三十年了,天安門廣場的鮮血,終究無法洗去。
未來的年數,還有誰會被時代選中?
撰文 攝影│邢穎琦
2014年歷時79日的雨傘運動;1989年接近兩個月的八九民運,規模或收場都難以相題並論,但對親歷其中的兩代學生而言,卻分別有份不願淡忘的觸動。要承傳這些曾牽動你和我的瞬間,除了自身記憶的考驗,還要敵過時代變遷的世代對話。
近年社會就六四應否繼續悼念爭議不斷,生於八九後的年輕一代,多少有份距離感。筆者是90後,六四本來不怎切身,但聽多了上一代述說的故事,雖沒法經歷同等的心痛,卻也逐漸感受到燭光的溫度。
有些事,就是忘不了。近期和幾位親歷六四的中文大學舊生訪問時,他們都說有種責任把記憶承傳下去。他們作為普通香港大學生,在青澀的年紀,對未來有過一種想像和期盼。口號背後,是學生為天安門群眾每天奔波買麵包、拾垃圾、拉著橫額在廣場遊走的純粹。學運並不完美,崇高理想背後也有黑暗面。運動怎樣膠著、北京市民當年保護他們的故事,有無奈有溫暖,感覺真實。這些見證不是三分鐘熱度,一說便堅持了三十年。
筆者相信,記憶縱然不同,感動卻會相通。八九那年的大學生,這些年來各有人生,政權帶來的衝擊已內化成信念基礎。同是八九民運參與者,鎮壓後他們回到香港的安全網,北京的那些面孔卻不知有何遭遇。憑著香港學生的光環得以倖存的這份愧疚、感激,多年後的今天聽起來依然觸動。
我們這代人,或許也有他們30年前的影子,對未來抱有幻想,想掌握命運。他們的信念因六四瓦解,我們的熱情亦被政權消耗。雨傘運動那年,筆者是中六生,928看到警方施放催淚彈,憤怒、不解,其後罷課,和同學準備一幅橫額掛在金鐘。那時仍天真地以為:政府應該會聽我們的。佔領後的幾年,議員被取消議會資格、和自己年紀相近的學生領袖逐一被定罪判刑……站在運動前線的他們,不過是二十出頭的同齡人,押上前途,內心迫著要變得強大。面對荒謬至極的政府,我們彷彿慢慢習慣了不該習慣的事,漸漸體會憤怒的無補於事,不忿卻又無奈。
雨傘運動過後,馬照跑舞照跳,城市覺醒後又再沉睡。今年4月9日,佔中九子案有了裁決。陳情時,26歲的鍾耀華說他是每個人(an everyman),不想法庭考慮他的個人背景;75歲的朱耀明說他禁不了良知的呼喚,不忍有心人孤單,要守護學生。4月24日案件宣判,佔中發起人戴耀廷和陳健民被判即時監禁16個月,朱耀明獲緩刑兩年,黃浩銘、邵家臻即時監禁8個月。出於對下一代的愛護,對民主公義的追求,他們甘願擔起責任,無怨無悔。囚車離開時,法庭外的朱耀明踏上鐵馬,探出半個身,用力揮動手上黃色毛巾,不住喊叫:「陳健民!戴耀廷!」庭內的眼淚,庭外的掌聲,在我們這一代老去後,曾經的揪心仍能承傳下去嗎?
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在《笑忘書》寫到:「人類對抗權力的鬥爭,就是記憶與遺忘的鬥爭。」隨社會脈絡改變,六四對年輕一代的意義不盡相同,但撇除政治立場,記憶始終有其感染力。幾十年後,我們今天看重的雨傘運動,或許只會是另一件上一輩的事。即或逃不過時代變遷下的理念轉變,只盼有血肉、有情感的這些瞬間,某天仍能感動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