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竟耽美是消遣，不是上政治課。」內地作者慧慧（化名）無奈道。「耽美」原指沉溺於浪漫、唯美的事物，後延伸至指有關「男男戀愛」的創作，即香港的BL（Boy’s Love）。只是將喜歡的兩個男角色化作愛侶，原以為與紅線沾不上關係。然而最近官媒直斥為不良文化，小說平台亦只好隨即收緊管制，「耽美」頓成敏感詞。身處風眼的作家和讀者，也只能另覓對策。
記者｜張卓琳 編輯｜伍銘熙
耽美文化在九十年代開始傳入內地後，愈來愈多人成為「腐女」（喜歡耽美的人）。其中耽美小說，即以女性創作者、讀者為主，描述男同性戀的文學創作，更越趨普及，廣受女性歡迎。截至今年11月，討論區「百度貼吧」的「腐女吧」，已有超過469萬人關注。內地耽美創作百花齊放，當中以網絡小說最蓬勃，造就「晉江文學城」等女性網絡文學平台興起，讀者收藏數目高的耽美作者Priest，微博粉絲更高達247萬。
由小眾走向大眾，隨之而來卻是政府對耽美文化的打壓，小說平台亦開始嚴格審查內容。近期官媒更屢次點名批評耽美，騰訊、網易等遊戲企業亦被約談，要求「抵制娘炮、耽美等不良文化」，「耽美」被貼上標籤，各小說平台亦隨即收緊管制。
耽美作品無故被下架 氣憤維權無果
慧慧是內地耽美同人小說作者，透過選取小說、漫畫中的男角色，配對成情侶，進行二次創作，撰寫他們之間的戀愛故事，和同好分享。在她筆下，漫威電影中的美國隊長和鐵甲奇俠，《火影忍者》的宇智波帶土和旗木卡卡西，都化作一對對熟悉卻陌生的愛侶。
「兩個男性能探索的世界會比異性戀更廣闊一些，即便只在想像裏。」慧慧也曾寫過異性戀的小說，但她認為耽美有更多可能。她指男女之間每變得親密，就很容易會寫成情侶，但男生成為情侶前，可以有很多與愛情無關的關係，如師徒、君臣等，慧慧認為將這些關係改寫成愛情故事很有趣，在劇情推進上也能較多元化。
慧慧沒有跟大型小說平台簽約，只在內地博客平台Lofter上連載小說，沒有盈利且受眾較少，只有約600名粉絲。原以為會少一點束縛，卻也逃不過被打壓的命運。去年年中，慧慧突然發現以往發表的小說被Lofter屏蔽了，需要提交申請，通過審批才可重新發布文章，但部分作品未能重新上架，平台更未有交代原因。眼看心血結晶無故被屏蔽，一氣之下，她向平台問個究竟，卻得不到回應，只能另闢蹊徑分享文章。
審查標準模糊不清 冀平台放鬆管制
「屏蔽標準變得很奇怪，也說不定甚麼詞會被屏蔽。」新的標準是甚麼？慧慧至今仍不知道，Lofter沒有清楚交代甚麼不能寫，她只能自行猜測所謂的「敏感詞」。不只「開車」（描寫性行為）的內容不能寫，詳細描述親吻時的唾液、唇舌，也可能被屏蔽。她指以往很多作者都習慣將「開車」內容放在不受規管的平台上，如海外小說網站AO3、石墨文檔等，再將連結放在Lofter的文章中，以逃過審查，但平台不斷出招，現時添加連結也會被屏蔽。
據明報報道，晉江文學城站長被約談後指，只要有「性行為、性心理或其他涉及性器官的任何描寫」就會有可能被視為傳播色情。但慧慧的作品即使沒有情色內容，發布申請卻不被接納。不知問題出在哪裏，又找不著紅線，令她漸漸失去耐性，憤慨亦漸化作無奈，「若還是發不出去，就不想管這個平台了。」她寫小說從來是想與人分享，為了能繼續寫，她只能將高風險的內容，發佈在海外小說網站AO3。
慧慧憧憬的寫作天堂，是寫甚麼也不會被屏蔽，只需根據年齡分級。她希望管制可以放鬆，以分級制配合實名制，讓成年人重新擁有「開車」的權利，「很多平台已是實名制了，為什麽不讓成年人看想看的呢？」縱然前路難行，她相信必會為作品找到合適舞台，與讀者分享，
「不會不能寫耽美的，總會有能發表的地方。」
嚴厲打壓耽美 讀者斥雙重標準
「單純看男人之間談戀愛，看起來比較輕鬆、開心。」內地大學生譽清闕（化名）三年半前擠身腐女行列，全因厭惡言情小說中的性別定型，女性都是弱勢的「膚白貌美大長腿」，用以突出男角色的強勢。高中時在朋友推薦下走進耽美世界，就像發現了天堂：「他們的感情是建立在平等、尊重的基礎上，看起來很舒服。」
耽美愈趨普及，官媒一句不良文化，卻打沉了一眾讀者：「大家都非常憤怒，把耽美一棒子打死是不對的。」譽清闕認為耽美並沒有錯，更不理解政府的想法。她指若打壓的是情色內容，就應將同一規範套用於言情小說：「對待言情小說就很寬鬆，對待耽美文學就打擊得很嚴，很不公平，讓人受不了。」她指尺度較大的言情小說也不會被屏蔽，但耽美容許的尺度卻愈收愈窄，「親吻不能寫，最多只能寫到拉手擁抱這一步。」
為配合國情，晉江文學城等平台都嚴厲打壓耽美，一旦違反，輕則該章節被封鎖，重則整本小說都遭殃。譽清闕坦言，審查非常影響讀者體驗：「我覺得非常過分，本來感情水到渠成就應該有些發展。」她指不明的紅線令作者也不敢冒險，只求通過審查，令小說質素下降：「過不了審就只能改，原本很好的劇情之後就變得很凌亂。」
嚴格審查下， 作者只可各出奇招將內容送到讀者手上。譽清闕指，由於不知屏蔽的標準，作者會先將整篇文章發布，再將發布失敗的段落變成圖片，如果圖片被屏蔽就將圖片上下顛倒再發布，甚至有作者將文字變成摩斯密碼，讀者需要先使用轉碼器破解後再閱讀。必要時，作者也會將文章發布到一些不受規管的海外網站。
作者出招，讀者也要懂接招，才能「腐」下去。譽清闕對此亦感樂觀：
「無論上面是怎樣審查怎樣打壓，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下面的人總有方法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料因耽美熱潮過盛 引官方加強打壓
自六年前意外發現電影《魔戒》的耽美同人文，丫丫（化名）就成了腐女，每晚睡前的「入睡儀式」就是看耽美。丫丫正就讀大學三年級，她指內地一直有管制耽美，但動作並不大。直到今年10月，丫丫發現心頭好《殺破狼》和《天官賜福》在晉江文學城被封鎖，惟兩者都沒有情色成份，令她更感不解。
加上一些上載已久的知名耽美小說亦突然被封，她才意識到是對耽美審查變得更嚴格：「晉江文學城排行前十名的小說差不多全鎖了，就像『槍打出頭鳥』。」這些小說都沒有「開車」，卻仍突然遭禁，她相信是因近期耽美變得普及，才引起當局的注意。
記者在晉江文學城搜索《殺破狼》和《天官賜福》，發現書名變成亂碼。前者因「出版、修改或者存在色情、有害、原創違規等原因」被封，後者則因「受國家政策法規等不可抗力影響」而被暫時鎖定。
錯不在小說 弊在教育
「耽美小說本身不是錯，錯在缺少正確的引導。」丫丫直言，耽美以往只屬小眾，到近年幾本耽美小說改編成電視劇，如《山河令》等，才於年輕人之間造成一股熱潮。然而，丫丫觀察到身邊看耽美比較久的同學，甚至是一些年紀較小的讀者，都會一些建立錯誤思想，甚至覺得同性戀比異性戀高尚：「有人為趕上潮流，覺得很酷，要找個男的談戀愛。」丫丫指甚至有女生覺得能成為同妻（男同志的妻子），沒有夫妻感情，單純幫助同志傳宗接代很值得驕傲。
帶起這種歪風，丫丫認為錯不在小說本身，歸根究底，是政府的責任：「因為沒有官方教育，教導我們怎看待這種事情，造成一種野蠻生長的狀態。」小朋友遇上新鮮的文化，卻缺乏正確的引導，確實容易誤入歧途。丫丫亦希望假以時日，能看見一個共融社會：
「要告訴小孩子，沒有誰比誰高貴，要以平常心看待同性群體。」
審查非中國獨有 料耽美愈趨普及
主力研究性文化和亞洲媒體的中文大學文化研究系副教授Katrien Jacobs認為，內地的確正嚴格管制耽美文化，但作為學者，她對內地的情況仍是十分樂觀：「即使在管制之下，不見得內地的耽美熱潮會就此消失。」她認為內地市場上仍有很多優秀的耽美小說，反映耽美文化在內地仍有一定的生存空間。
耽美小說審查下 夾縫中同樂的BL圈她強調對耽美文化的管制非中國獨有，而是全世界對「性」都愈趨保守，如澳洲亦會審查耽美文化：「我對生存在這時代感遺憾，不想看到愈來愈對多對性文化的管制。」她相信即使面對打壓，只要喜歡耽美的人仍在，管制也是徒勞：「仍看到市面上有不少出色的小說，我相信耽美文化會變得更加普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