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還會看見他更新動態嗎？」甫下課的大學生阿蛋（化名）迫不及待地打開微博，搜索偶像藝人張哲瀚的最新消息。她手指顫抖着，一點開偶像的專頁，只見一片空白，阿蛋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張哲瀚的帳號已被註銷。
自中國國家互聯網信息辦公室（網信辦）6月展開「清朗．『飯圈』亂象整治」專項行動以來，吳亦凡、鄭爽等藝人涉嫌違法遭封殺，張哲瀚等人因政治問題落得相同下場。一片肅殺之下，面對偶像突如其來被整頓，不少粉絲無奈接受或噤若寒蟬，也有人執意為偶像發聲。隨著政府加強規管「飯圈」，粉絲追星或愈趨受限。
記者｜周聞曉 編輯｜鄭朗熙
內地男星張哲瀚今年2月憑古裝劇《山河令》爆紅，但成名僅半年，有網民8月中在社交媒體發現他曾到日本供奉二戰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外「打卡」，觸發「辱華」爭議。張哲瀚隨即被網民討伐，內地官媒更予以譴責，27個商業代言、所參演的製作均宣布與他終止合作，各大平台紛紛把其作品下架及註銷其所有帳號。短短數日，張哲瀚由微博粉絲超過1,800萬的頂級明星，變成被全面封殺的「精日分子」（全稱「精神日本人」）。
張哲瀚被指「精日」 粉絲信清白
不久，張哲瀚粉絲後援會的微博等社交平台帳號均被封，供粉絲在網上交流的微博超話（粉絲交流的社區）、豆瓣小組也無法顯示，交流空間一夕之間幾乎全被封殺。不少不具名的粉絲憂慮想抹黑張哲瀚的人鼓動他們發言，從而進一步攻擊張哲瀚及其粉絲，加上9月有很多跟抗日戰爭相關的紀念日，接著是十一國慶，敏感日子接踵而來，故大部分粉絲有共識「避而不言」，認為「沉默才是對他最好的保護」。
縱使未為張哲瀚發聲，有粉絲選擇默默支持「愛豆」（英文idol的譯音，意指偶像）。因《山河令》喜歡張哲瀚的阿蛋曾花費逾一千人民幣購買他的代言產品，亦會收藏鑰匙扣、玩偶等「周邊」，更時刻追看其作品和近況。發現張哲瀚被銷號後，她立即致電朋友大哭一場。雖然相信他是清白，但阿蛋只敢私下保存其照片，並趕在影音平台下架前下載他曾參演的所有影視劇及綜藝到硬碟，日後重溫。
舊有張哲瀚後援會微博被封後，部分粉絲建立了另一些專頁每天「打卡」（在超話簽到，發帖說「早安」、「晚安」或「小哲要永遠快樂自由」等祝福或思念語句），並轉發數十條關於張的漫畫和手工作品。豆瓣上的小組審核嚴格，用戶加入小組需先填寫入組申請，並遵守一系列規則如禁止網絡暴力、散播不實消息等，更要正確回答問題才能查看關於張哲瀚的隱藏內容。即使專頁和群組被平台注意到後不斷被封，粉絲仍繼續開新的備用小組。
相比默不作聲的阿蛋，媽媽級粉絲阿堅（化名）是為數不多的「澄清粉」，她形容張哲瀚「只是在靖國神社外賞櫻」。從未錯過任何張哲瀚跟粉絲互動或直播「帶貨」（賣商品）的她對封殺感到可怕：「幾個晚上都沒怎麼睡，看到任何有關日本的新聞都覺得他會被拉出來『鞭屍』」。但為了證明張哲瀚是「完全冤枉」，即使發聲渠道受限，她仍堅持每天在微博、抖音等發佈和轉發澄清文章、圖片及視頻，甚至試過在網信辦的闢謠平台上反映「冤情」，惟未有任何回應；她亦曾聽聞有粉絲相約去張的家鄉江西為他祈福。
澄清粉不易做 唯盼張哲瀚「快樂生活」
阿堅坦言，澄清工作面對「內憂外患」。作為「澄清粉」，她認為假如沒有聲量，便永遠不能恢復張哲瀚的名聲，結果不時與主張保持沉默、讓有關部門調查來還他清白的「不抵抗派」爭論。另一邊廂，粉絲難以在平台公開討論事件，間中幸運避過平台監控，成功上傳闢謠材料卻可能被「黑粉」（競爭對手的粉絲）舉報，甚至私信狙擊。曾遭「黑粉」網絡暴力的她更透露，一度打算報警求助。
對於張哲瀚「解禁」的可能，阿堅和阿蛋同感悲觀，只盼他「做個普通人，快樂地生活」。阿堅又指，按照政府官僚作風，不信風波過後張哲瀚會獲平反。阿蛋則認為，國家是殺雞儆猴，但懲罰的代價太大；如果證實張哲瀚真是「精日」，她會「脫粉」，畢竟
「在國家面前，明星不算甚麼」。
粉絲互撕 罵戰禍及偶像
有藝人因政治問題被封殺而牽連粉絲，亦有藝人因不理智的粉絲互相謾罵而被懲罰。張哲瀚出事一周後，女演員趙麗穎的粉絲因認為藝人王一博在兩人首次合作時演技配不上趙，不滿偶像被傳再與王合作，挑起雙方粉絲罵戰。結果雙方各有數百個「大粉」（比較有號召力的粉絲）微博帳號被封；趙麗穎更被拖累，其工作室的帳號被禁言15日，王一博和她同因管理粉絲群體失職，被微博管理員約談及官媒點名批評。
同日網信辦發通知，提出十條規定管理「飯圈」亂象，包括嚴禁粉絲引戰（在網上刻意發文引發罵戰）和「互撕」（互相揭短對罵）。王一博粉絲涼涼（化名）不接受「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罰結果，直言趙麗穎一方責任更大。她指出，如果趙方工作室及時留意粉絲引戰並回應，就不會出現「互撕」，雙方粉絲及藝人也不會被整治。
雖然涼涼跟其他較理智的粉絲覺得不服氣、委屈，但明白「槍打出頭鳥」，如果王一博再因粉絲行為被點名，或影響其演出和商業活動。為了偶像發展著想必須停止罵戰，因此她會盡力自我克制。但她補充，粉絲大多數活動如控評（重複評論相同的內容）雖有收斂，但認為「『腦殘粉』（不理智的粉絲）永遠存在」。
追星漸設限 影響「飯圈」發展
過去三年作為流量明星（粉絲眾多且號召力極強，卻實力平庸的藝人）的粉絲，除了不時控評，涼涼還自稱沉迷每日在超話打榜（通過投票等方式提高偶像在榜單的名次及熱度）及購買王一博的劇集宣傳品如扇、雨傘等。
但取消明星藝人榜單、娛樂圈公司不得誘導粉絲投票和消費等新規定，或影響「飯圈」文化的發展。
另一方面，政府對藝人的管制增多，近月更開始抵制流量、「娘炮」（女性化的男性）及未成年明星。有四個未成年成員的年輕男團「時代少年團」集上述三項條件於一身，追隨他們一年多的粉絲Riva觀察到該團自清朗行動開展後活動銳減，連中秋晚會都未能參加，又發現以前常見的流量明星都不在名單；18歲的年齡限制令該團只能參加較少綜藝節目，更有節目播出時把未成年成員的演出鏡頭全部刪掉，令粉絲非常失望。該團的官方控評站、集資站、打榜活動皆已停運，更呼籲粉絲不要「泥塑」（把男性偶像女性化）。Riva表示，「娘炮」的形容是「極不尊重」，認為男藝人化妝是工作需要，而「泥塑」是一種「展現多樣美的方式」，質疑官方認為男性缺少陽剛特質會影響社會穩定並不合理。自稱理智追星的她慨嘆：
「不愛國的藝人應封殺，不理智的粉絲應整治，現在發覺行動把我們也清了，還能做甚麼？」
清朗行動「解放粉絲」 為保偶像生存迎合政府
粉絲文化研究學者、北京師範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尹一伊認為，這次清朗行動是一種「從上到下的整治方式」，明確遏制平台資本及經紀公司這些「飯圈」亂象集中點的無序擴張，從而降低平台上「無聊、重複」的數據勞動（包括控評、打榜等）的可見度和必要性：「比以前直接治理『飯圈』文化更有效把粉絲解放出來」。
面對內地娛樂圈生態改變，尹一伊指出，粉絲為了偶像得到權威認可，會無奈接受現實，在社交平台發言或圖片時或為迎合政府標準而自我審查。對於有粉絲在偶像被封殺後仍不「脫粉」，尹一伊認為，粉絲和偶像之間是一種「想像型的親密關係」，隨著社交媒體發展讓粉絲與偶像更緊密互動，這種關係會變得愈來愈真實，情感維繫不會在短期內消散，亦反映在粉絲願為偶像「申冤」：
「『我喜歡的人還是很好』，通過這種暗示，粉絲可更進一步維繫這種親密感。」
至於有藝人因粉絲「互撕」而被罰，尹一伊估計，除了網信辦嚴打粉絲罵戰，平台或出於自保實施嚴厲的懲罰措施。她特別提到，由於「『限娘令』等莫名要求」早年推出時曾引起強烈反響，加上「打擊『娘炮』屬整治審美觀，偏離清朗行動打擊資本的初衷」，今次行動本不存在對男性氣質的要求，雖然近期當局再吹風遏制「娘炮」，但她估計相關規定將一如既往地「雷聲大雨點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