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展精神科醫護團隊 助無家者走康復路

外展精神科醫護團隊 助無家者走康復路

「不是傷風感冒咳,是精神病,定期覆診吃藥也很難斷尾。」入夜後,在通州街公園中,金毛(化名)和朋友躺在「家當」附近休息,隨身的腰包裡放著一部2G手提電話、身分證、提款卡、一張覆診紙和一袋藥物。「(精神病)很難康復,我已治療了30多年,現在也50歲了,再過兩個月又大一歲了。」

根據《2021全港無家者人口統計調查》,香港現有超過1,500名無家者,其中約三成有抑鬱傾向,另有三成有焦慮傾向,但僅有不足一成表示有定期在精神科覆診。生活環境不穩定,身分證、藥物和覆診紙又不時被盜,讓患有精神病的無家者游離於好轉、惡化與入院之間。加上無家者缺乏社交,又容易染上毒癮,種種問題將他們裹挾其間,康復之路遙遙無期。

記者|冼穎琦 陽子玉 編輯|何諾兒 攝影|何諾兒 冼穎琦

金毛以深水埗通州街公園為家,他在約18歲時患上精神分裂症,需要定時到精神科求診。因病失去工作能力後,金毛和家人決裂,開始斷斷續續的露宿生活。30年間,他的病情反反覆覆,不斷來回街頭、醫院和板間房之間。

10年前是金毛病情最嚴重的時候,當時他的腰包被盜,醫生證明書也被偷了。但他要有醫生證明書才能續領綜援,綜援停了,連乘車到醫院覆診也要向路人借錢。金毛徬徨不已:

「我(綜援)續不到期,沒有錢開飯,口渴想買水也不能,很徬徨,不知怎麼辦。」

金毛當時與社工失聯,不懂得如何補辦證件。於是,幻覺和自殺念頭纏繞著他,自覺走投無路,金毛嘗試跳橋自殺,幸好有人發現報警,他在到場社工的勸說下同意入院治療。出院後,他與社工重新取得聯絡,亦有社康護士每月跟進他的情況,定時到精神科覆診及配藥,令他的病情穩定下來。

金毛每月覆診一次,隔月打針以穩定病情,30年間他的病情時好時壞。(冼穎琦攝)
金毛每月覆診一次,隔月打針以穩定病情,30年間他的病情時好時壞。(冼穎琦攝)

這些年來,金毛嘗試擺脫露宿的生活,但綜緩加上房屋津貼,僅夠租住環境惡劣的板間房,每逢夏天便會被木蝨咬得受不了,因此不得不「再露宿」,再次回到隨時擔心財物、藥物被偷的緊張狀態,令病情反覆。即使入住中途宿舍,金毛也因為未能適應宿舍規矩而離開。露宿、入院、上樓、再露宿,對金毛來說是個難以逃脫的循環。慶幸的是,他就算是露宿,也有精神科社康護士定期跟進他的情況,但像金毛般的無家者只是少數,有更多人仍在求醫的門外掙扎著,甚至不知道自己有精神病。

無家者缺乏病識感 拒求醫

疫情後,由於餐飲業大受打擊,阿貓(化名)丟掉了洗碗的工作,開始在香港大學附近露宿。她留意到自己有嗜睡和暴食的狀況,便上網查看症狀,發現與焦慮症甚似。但她認為自己症狀輕微,只是有一點焦慮情緒,會很快改善,因此沒有立刻求醫,反而依靠網上建議調整生活:「馬上叫自己不要睡那麼多,少吃點東西,盡量不在這些病徵裡面就好了。」

訪問當天,阿貓帶著五袋家當來到社工吳衞東的辦公室。(冼穎琦攝)
訪問當天,阿貓帶著五袋家當來到社工吳衞東的辦公室。(冼穎琦攝)

多年前,阿貓因大小便失禁就醫,懷疑自己坐骨神經勞損。當時,醫生曾建議她到精神科就診。然而直到今天,她仍不覺得自己患有精神病,因此從未主動尋求任何幫助,阿貓認為:

「我也不想變成他們(接受過精神科治療的人)那樣⋯⋯見過這麼多人因精神病改變了整個生活,所以我也盡量控制着。」

一年前,社工在為阿貓介紹住處時,發現她有焦慮和過度儲物的傾向。這段時間,社工為她介紹了六個住處,卻都因被投訴雜物太多、房間有異味,而被迫遷出。其中一次,阿貓入住宿舍僅20天後被迫遷出,最後竟然搬岀六個紅白藍袋的物資。

社工費盡唇舌勸喻她看精神科,阿貓終在11個月後同意,預約了明年(2022年)5月首次見醫生。但她仍然認為自己沒有病,希望精神科醫生可以證明:「很多人覺得我有(精神病),我便打算做個正式的(檢查),如果沒有,即是我一路以來預防的方法是可行的。可能我太緊張而已,一點點焦慮正常人也有,很普遍的。」

看見無家者的需要 機構自發幫助

遇上不願意接受治療的個案,除非他會傷害自己或他人,否則醫護和社工也難以介入。連曉琳是聖雅各福群會露宿者綜合服務隊的駐隊精神科護士,她去年入職,是該隊裡首個全職的精神科醫護人員。

聖雅各福群會露宿者綜合服務隊高級經理黎良好(右)認為,精神科護士連曉琳(左)加入後,能及早發現露宿者的精神健康需要。(何諾兒攝)
聖雅各福群會露宿者綜合服務隊高級經理黎良好(右)認為,精神科護士連曉琳(左)加入後,能及早發現露宿者的精神健康需要。(何諾兒攝)

見過不少病人,她對一名50歲的女士尤其印象深刻,該名女士到服務中心尋求住宿援助時,表示自己有超能力,亦會不時對空氣說話。連曉琳懷疑她患有精神分裂症,需要入院診治。於是,她以治療皮膚問題和下肢腫脹為由,把女士送到急症室,期間轉介到精神科。但女士不願入院治療,團隊打算最後一著是申請強制入院。

連曉琳初時很擔心此舉會破壞和患者的關係,畢竟有露宿者會因強制送院而憎恨社工護士,甚至從此避而不見。因此,連曉琳在急症室內游說該名患者,鼓勵她借入院的機會好好休息,最終說服她自行簽紙入院,沒有失去患者的信任:「有一天她主動打電話來報告近況,亦有跟我們說一些煩惱,像是出院後該不該入住中途宿舍。」她亦願意繼續找團隊幫忙,讓連曉琳十分高興:

「很感恩,被他們認為我們是逆境中可以提供支持的同伴。」

判斷個案是否有精神病,並且有系統地跟進絕非易事。聖雅各的高級經理黎良好提到,服務隊成立初期旨在幫助無家者「上樓」、提供生活上的支援,後來發現患有精神病的無家者未有得到社區服務的照顧。礙於社工未曾接受相關醫療訓練,因而開始招募義務醫護人員出隊,每次五至十人不等。他指:「我們既沒有精神科醫生,也沒有精神科護士,只有社工。於是想到,既然有那麼多有心的醫護人員,不如招募義工吧。」

2017年聖雅各成立「醫護有心」,有系統地做義工服務。自此,義工隊在機構職員的帶領下每月出隊一次,工作包括為無家者洗傷口、由精神科醫護為無家者作精神評估,亦有臨床心理學家輔導無家者。

但義工隊的工作模式始終較零散,難以定期且深入地跟進個案,人手亦不固定。在多年的爭取下,社署終在2020年資助包括聖雅各在內的三隊外展隊,各增添了一名精神科護士,連曉琳便是因此加入服務隊。

無家者易失支援網路 倡醫社合作

即使服務隊有了精神科護士,能夠更準確地辨識個案的病徵,判斷是否需要送院,但要為露宿者提供適切的治療,單靠精神科護士仍有不足之處。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區幹事吳衞東表示,他認為不少懷疑精神病的無家者病識感低、意向不定:

「今天他說願意看醫生,可能排到期時又不願去。」

他希望政府參考外國的露宿者外展隊,撥款予外展服務隊,增聘精神科醫生或臨床心理學家,以便長期觀察、進行診斷露宿者的精神狀況。

他又憶述,過往有不少精神病露宿者出院時,院方不會聯絡一直跟進他們的社工或機構,使露宿者出院後無家可歸,很大機會再露宿街頭,本來經已好轉的病情又再因露宿而惡化。社工不知道他們的去向,難以聯絡他們,必須靠他們主動求助,若個案不夠主動,很容易失去支援網絡。

因此,他建議政府建立一套醫院和社工之間的通訊機制,為精神病露宿者準備出院住宿配套,包括在出院時聯絡社工,確保患者有宿舍或租住的地方才讓他們出院,避免他們再露宿、失去聯絡,可提高治療成效。醫社若能跨專業合作,在藥物治療、經濟、情感支援上,都能有系統地幫助康復中的露宿者,可讓患上精神病的露宿者有重新投入社會的機會。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區幹事吳衞東過去20年來服務無家者,他認為爭取多年後,僅增加了一名精神科護士,進展緩慢。(檔案圖片)
香港社區組織協會社區幹事吳衞東過去20年來服務無家者,他認為爭取多年後,僅增加了一名精神科護士,進展緩慢。(檔案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