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他無法消耗過剩精力,但疫情下又不能外出;我擔心他停課期間的學業情況,但又怕強逼他學習會招致激烈反抗。唉!我也很無奈、很煩惱啊……」
這不是第一次謝女士跟兒子因學習問題鬧僵,Cyrus(化名)患有專注力不足/過度活躍症(ADHD)與對立性反抗症(ODD),以往上課學習,交齊功課,並無異樣,但近月的網上學習卻使這些事情變成「不可能的任務」。疫情下,特殊學習需要(SEN)學童被迫以全新模式學習,難以適應,家長更是叫苦連天。
記者|梁安琪 編輯|王灝文 攝影|王灝文 梁穎君
Cyrus來自單親家庭,在第一組別(Band 1)中學就讀中一,謝女士指他自升中後便跟不上進度,上學期考試更排全級最尾。患ADHD的Cyrus精力非常旺盛,平日喜歡打籃球和玩滑板消耗過剩精力;疫情來襲,他被迫留在家中,精力無處釋放,每晚十時許仍精神抖擻,不但在沙發上跳來跳去和大聲唱歌,更會玩網絡遊戲和看影片至凌晨三、四時。網上課堂在每天早上八時三十五分開始,由於睡眠不足,Cyrus根本起不了床上課。就算謝女士強迫他起床,也是「人在心不在」;加上老師不會點名, Cyrus就坐在床上打瞌睡。
在家無法專心 交齊功課成「不可能任務」
Cyrus的中、英、數、通識和科學科維持網上授課,平均每天每科都有一份工作紙;其餘科目則要完成自學工作紙,視藝科更要求學生在家中完成畫作,就連謝女士也認為功課量頗多:「我在公司替他列印功課時,同事看到功課數量也感到驚訝!」
「就算到廚房斟水,他也可以中途把弄一下家中的擺設、開電視來看,總之很多東西都會令他分心。」
ADHD學童容易被周遭環境分散注意力,也會逃避費神和不感興趣的工作,往往需要受「外力」約束,例如學校不准用手提電話、老師在課堂密切監督、強迫欠交功課的同學留堂,才能令ADHD學童專注學習。停課前,Cyrus經常會在學校和補習社完成功課,故一直能滿足課業要求,但網上學習依賴學生高度自律與專注,而這正正是ADHD學童所缺乏的自我管理能力,謝女士指Cyrus根本難以完成課業:「就算到廚房斟水,他也可以中途把弄一下家中的擺設、開電視來看,總之很多東西都會令他分心。」家中沒有老師監督,Cyrus會一邊做功課、一邊看劇集,單是一份僅數條簡單題目的工作紙,便要花五個多小時完成。
事實上,學校支援ADHD學生的措施不多,主要是延遲功課期限和多鼓勵讚賞。網上學習期間無法以「外力」協助Cyrus學習,欠缺互動和誘因的授課模式令Cyrus的態度愈發散漫,進度遙遙落後。可惜的是,謝女士要母兼父職、養家糊口,每天工作九小時,根本無暇照顧Cyrus的學習需要。繁複又難懂的課業令Cyrus經常發脾氣,逃避做功課,甚至多次遲交佔學期總成績的測驗,令謝女士頭痛不已。
以往,Cyrus要在上課前到校務處服食幫助提高專注力的ADHD藥物,但他一直覺得服藥後反應變得遲鈍、亦會食慾不振,因此在家時抗拒服藥,專注力又薄弱了。家中充滿誘惑又沒人監督,家校雙方的支援亦不足, Cyrus現在只能獨自在功課堆中苦苦掙扎,令完成功課變成「不可能的任務」。
軟硬兼施 全無效果
為了增加Cyrus準時做功課的誘因,謝女士曾以新滑板或價值百多元的遊戲點數卡吸引他完成作業。利誘之下,Cyrus準時交了兩次功課,但其後又覺得功課量太多,寧願不要獎勵也不動筆。謝說:「他當然渴望得到獎勵,但ADHD學童的執行能力較低,沒有動力逼自己做功課。」
除了ADHD,Cyrus同時患有對立性反抗症(ODD)。ODD患者性格易怒,會經常與大人爭執、特意唱反調。加上正值青少年的反叛期,謝女士指Cyrus升中後一聽到她的聲音便煩厭,即使只是簡單關心校園生活,他也會發脾氣,所以兩母子在家也只以WhatsApp對話。停課後,家庭衝突愈演愈烈,謝女士每天不能督促兒子多於兩次,而且一定要用WhatsApp督促。有一次,Cyrus整天都沒有做功課,凌晨三時還在玩網絡遊戲,謝女士唯有關掉Wi-Fi,他立刻氣惱得把桌上所有物件掃到地上,令謝女士收拾至天亮。
「始終不是特殊學校,主流學校要照顧不同程度學生,對SEN也幫不了多少。」
獎勵和懲罰皆不得要領,束手無策的謝女士只能採取「放任政策」。她百般無助:「擔心都沒辦法、着緊也沒用,你稍為緊張一點,他就會發脾氣。現時唯有用WhatsApp溝通,至少可多談兩句。」網上教學成效低,她對校方沒太大期望:「始終不是特殊學校,主流學校要照顧不同程度學生,對SEN也幫不了多少,只能寄望學校給予更多時間讓他完成功課。」
缺乏社交機會 自閉童難學待人接物
停課喝停的不只是班房裡的課堂,還阻隔了自閉症學童與人相處的機會。就讀小學六年級的傑傑患有自閉症,他就讀精英班,向來成績不俗,而且停課期間功課量較少,每天花15至60分鐘便能完成,因此他在學習上沒有太大困難。然而,自閉症學童多年來努力適應的面對面社交模式,在網上教學期間有翻天覆地的改變,令母親劉太擔心傑傑的社交技巧不進反退。
患自閉症的傑傑不懂得察言觀色和婉轉地表達意見,說話直來直往,經常堅持己見。由於溝通不善,同學覺得他自作聰明和目中無人,更誤以為他是「獨行俠」,不愛與人交流,以致傑傑多年來都被同學欺凌。低年級時有同學故意推撞絆倒傑傑,導致他手腳瘀傷;高年級時情況稍有好轉,但亦時遭同學無視和冷待,分組時往往需要老師幫助才能找到組員。
「習慣網上教學後,他或許會以為日後可以足不出戶,更無需面對欺凌問題。」
劉太形容,傑傑多年來都無法逃離欺凌這座「五指山」,停課能令他暫時逃離這個夢魘,但擔心傑傑之後會逃避上學。「習慣網上教學後,他或許會以為日後可以足不出戶,更無需面對欺凌問題。」劉太認為升中後欺凌或會更嚴重:「小學的欺凌以較輕微的推撞或言語攻擊為主,我害怕升中後或許會有拳打腳踢。」因此,她憂慮這數月來的脫節會令傑傑的社交能力退步,難以適應中學截然不同的人際關係,被欺凌時也不懂保護自己。她原本希望傑傑在升中前,善用這段時間,學習判斷何時應忍耐、何時應為自己發聲,練習待人接物的技巧,可惜現時復課無期,劉太的訓練也功虧一簣。
渴望與人溝通 沉迷電子社交
雖然傑傑與人相處時常常碰壁,但其實他的內心仍渴望融入群體生活。傑傑接受訪問時說喜歡與人溝通和交流,更直言寧願回到學校上課:「在網絡世界無法看到同學的臉孔,就像跟他們隔絕了,而且也沒有了討論交流的機會。」
停學期間,傑傑會與兩三位同學一起玩網絡遊戲。由於他經常贈送虛擬裝備給同學,同學覺得他為人友善,會主動與他討論遊戲策略,但劉太指這種電子社交模式並不適用於現實生活:
「你長大後總不能把家裏的柴米油鹽全送給人吧?」
傑傑玩的網絡遊戲有語音聊天功能,供即時討論策略,滿足了他與人交流的渴望;而且他喜歡訂立規則,規定遊戲群組裡不能說粗言穢語,成員兩天沒有上線就會被踢出群組,深受群組內的成年人玩家歡迎。待在家中長時間玩網絡遊戲,讓傑傑暫時忘卻與同學相處的磨擦和挫敗感。傑傑從虛擬世界中得到滿足,亦萌生了網絡遊戲比上學更安全的念頭。
「我知道他想與人溝通,但長時間玩網絡遊戲又不健康。」
劉太理解傑傑渴望與人交流的心情,然而傑傑每天花四小時在網絡遊戲上,比疫情前只在周末玩一小時多了不少,令劉太心情變得矛盾:「我知道他想與人溝通,但長時間玩網絡遊戲又不健康。」劉太指傑傑常因網絡遊戲而不聽她的指示,如叫他洗澡也要磨蹭半個多小時;訪問期間,劉太吩咐傑傑開燈,但他忙著玩遊戲,結果劉太叫了第三次他才願意幫忙。傑傑逐漸沉迷電子社交,劉太指不能完全禁止他玩網絡遊戲,因為這是他在疫情期間唯一與人溝通的機會:「我不能讓他與世隔絕。」待疫情緩和後,劉太打算帶傑傑出席SEN學童聚會,讓他重新適應人群。
網上教學難助SEN 憂學生程度更懸殊
香港真光書院朱嘉添副校長指,網上教學期間以錄製影片居多,希望令SEN同學有不明白時能重覆觀看,以免跟不上進度而失去學習動機。他認為SEN學生自我管理能力較弱,一定要以「外力」管理,因此目前缺乏學校規管,家長的照顧是非常關鍵。
「他們平時在課室裡也坐不定,現在還要自己在家裡做齊功課,的確很困難。」
他表示有部分家長因工無法照顧SEN子女,但在學校層面,只能推遲功課限期、增加限時評估時間,並以電話輔導學生,了解SEN同學的需要,甚至轉介社工協助。他直言對網上教學期望不大:「他們平時在課室裡也坐不定,現在還要自己在家裡做齊功課,的確很困難。我們只寄望同學定期做做功課、讀讀書,僅希望同學們在這數個月後,不至於完全與學校脫節。」
他估計復課後學生差異更懸殊,老師的課堂管理將變得更加困難,「可能20個人裡面,有10個是一直能跟得上、5個間中交一下功課、5個是完全不懂的。」學校屆時或須暫時改變授課方式,如能力較高的同學維持在家學習,讓老師集中處理其他學生;又或在課後增加補課時間,替同學追回進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