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襲毛孩 動物收容所雪上加霜

「毛守救援」收留的流浪狗。(陳展熙攝)

「不好意思,剛剛送了一隻傷狗到診所,所以遲了,我帶你們入狗場,我們邊去邊說」。動物收容所負責人陸家捷與記者在元朗港鐵站外匯合前,才剛完成狗隻救援工作。前往收容所的路上,陸家捷眉頭緊皺,一邊回應記者問題,一邊錄音回覆不斷傳來的訊息:「你將物資送到那個家庭」、「你拍下狗隻傷勢再傳給我」、「今天牠不肯進食,情況不樂觀」……

回到收容所,看到狗隻,他鎖眉稍稍鬆開,以為能休息片刻,電話卻再次響起,一把女聲正哭訴另一隻流浪狗的傷勢。陸家捷又眉頭一皺,立刻站起,熟練地將狗籠等器具堆放在車尾箱,再驅車到現場。約半小時的路程上,陸家捷的電話再次響個不停,他既要與求助人保持聯絡,了解狗隻傷勢、安撫求助人情緒;又要致電獸醫和義工,安排後勤工作。

流浪狗的右前肢被捕獸器所傷,傷處露出一截白骨。陸家捷先用食物吸引牠注意,然後快速套上狗繩,把牠牽進籠裏。拍照記錄傷勢後,再送牠到診所治理。陸家捷出發時仍是陽光正猛,完成救援工作後已夜幕低垂。

陸家捷2014年成立動物收容所「毛守救援」(毛守),拯救流浪和受傷狗隻,收容所人手長期不足,他每天不分晝夜地出外救援。遇上疫情打擊,收容所取消領養日,令他更要兼顧額外繁複的領養程序。面對各種營運壓力的動物收容所,又何止他一間?疫情久久未能消退,不少動物收容所營運困境雪上加霜,他們又會如何應對?

記者|吳卓賢 編輯|方穎暉 攝影|陳展熙 方穎暉 吳卓賢

毛守於元朗大棠設狗場,為無家狗隻提供容身之所。狗場目前約有80隻狗,以唐狗為主,另有約100隻狗由志願暫託家庭收留,毛守每星期會為這些家庭提供物資照顧狗隻。

狗場主要由三名全職員工打理,陸家捷則主要負責前線救援,拯救包括被車撞傷或被捕獸器勒傷的流浪狗,每天十多宗求救,有時只能挑嚴重的來救。收到市民求助後,他會到現場照料狗隻,送牠們到獸醫診所,之後還要帶牠們覆診,並承擔相應開支。毛守自負盈虧,唯一收入來源是捐款,惟開支龐大,陸家捷指,單是醫療開支已佔所得捐款的八成以上,毛守一直入不敷支,他常要自掏腰包支付各種費用。

對陸家捷而言,動物救援既不是生意,也不是興趣,而是應做之事,每次看到被主人虐待、拋棄而受傷的狗,他都感到心痛無比。每日除了到處救狗,又要運送物資給暫託家庭,加上義工不多,他時常工作至深夜也未能休息。連農曆新年,他也只有半天待在家,笑言:「我老婆就快跟我離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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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手不足 繁複領養手續更添工作量

毛守一直欠缺人手,雖然總義工人數有近240人,但活躍的只有20人之內,包括每星期駕車載運狗糧、藥物等物資予暫託家庭,並接送狗隻到獸醫診所的「車手義工」,及協助前線救援和舉辦活動的義工。

毛守以往每月舉辦兩次領養日,但因應疫情和限聚令,領養日被迫取消。陸家捷對此深感無奈,認為領養日能讓有意領養者親身接觸狗隻,了解狗隻的外表、性格等,「沒有這個場合(領養日),如何展現狗隻呢?」他唯有在臉書專頁發布狗隻相片,配合性格等文字描述,希望為毛孩尋到愛惜牠們的主人。

沒有領養日,領養手續變得更繁複。當有市民想領養,陸家捷會先作初步了解,觀察對方是否愛狗、會否願意帶狗隻絕育、就診等,亦會問清楚其家人、單位業主能否接受養狗,並要求有意領養者拍影片展示家居環境,以初步評估對方的性格和家庭環境是否適合領養狗隻。

疫情期間,陸家捷也堅持跟有意領養者家訪,以實地觀察其家庭狀況和環境。曾有人因疫情拒絕家訪,陸家捷以無法了解其家庭狀況為由,拒絕領養申請。若認為對方適合養狗,陸家捷才會從狗場接載狗隻到有意領養者的家,讓人與狗親身接觸。

然而,要是待領養狗隻正在暫託家庭,陸家捷就要先到暫託家庭接回狗隻,再帶牠見有意領養者:「如果一星期有三個人(有意領養者)想看狗隻,我們要來回三次,狗隻未必在狗場,有時一隻在香港仔暫託家庭,另一隻在長沙灣,之後要到西貢給有意者看」。

為了給毛孩尋覓安樂窩,陸家捷自嘲為「汪汪Van」,需載着毛孩勞碌奔波於港九新界之間,加上救援求助未有一刻消停,陸家捷和眾義工的工作量大大增加。

毛守狗場空間將近飽和,有員工負責打理狗場,但人手仍不足夠。(陳展熙攝)

錯過領養黃金期 狗隻恐在狗場度終生

雖然疫情期間也有人領養狗隻,但對比以前每次領養日有四至八隻狗獲領養,疫情下取消領養日後,毛守的整體領養數字較往年減半。

毛守主辦的領養日已暫停近五個月,領養活動大幅減少,亦為毛孩命運增添更多未知數。陸家捷指,貴婦狗、松鼠狗等名種狗較易獲領養,但毛守拯救的狗隻中,大部分是從車房、圍村、地盤等地方被流放街頭的唐狗。唐狗獲領養的黃金期只有數個月,「最好是能抱上手的狗寶寶,最容易出(獲領養)」。隨着唐狗長大,身形變得愈大,吸引力就會逐漸降低,難獲領養。因領養日取消而錯過領養黃金期的唐狗,會在狗場繼續生活、成長,若日後依然無人問津,就只能在狗場度過餘生。

陸家捷認為,很多狗都喜歡親近人,只是很少人願意領養身型較大的狗。(陳展熙攝)

取消領養日期間,毛守只能偶爾獲邀參加其他機構舉辦的寵物活動。2月底疫情緩和,有團體與某商場合辦以寵物為主題的市集,毛守才能借此機會舉辦為期兩天的領養活動。

活動上,主辦方除了遵守要求參與者使用「安心出行」等防疫規定外,毛守也有自行控制人流,每次只准兩個人與狗隻接觸15分鐘,若場地人數太多,更需暫停活動,先安排部分參加者離開。這次活動共有六隻狗獲領養,陸家捷認為成效不俗。

暫停義工培訓 義工數量減少

除領養日外,一眾動物收容所的恆常活動同樣受疫情影響,「救狗之家」便是其中一間。

救狗之家於2003年成立,旨在從漁農自然護理署(漁護署)動物管理中心拯救狗隻。救狗之家大埔領養中心助理經理及傳訊經理薛毅敏解釋,他們是漁護署的伙伴動物福利機構,可從漁護署認為適合領養的狗隻名單中接收狗隻。至於不被列入名單的狗隻,代表因健康或性情理由被判斷為不適合領養。救狗之家也會主動聯絡漁護署,請求接走牠們。署方起初會諸多刁難,如強調狗隻曾咬人,但經溝通後,救狗之家通常能成功救出此類「問題」狗隻,以免牠們被人道毀滅。

救狗之家現有約600隻狗,九成來自漁護署,另有個別接收被棄養狗隻,大部分狗隻居住於大埔或鴨脷洲的領養中心。

薛毅敏重視狗隻的生活質素,認為把狗隻困在狹小的狗籠,「根本是虐待」。但亦因狗場空間大小問題,救狗之家無法將每隻狗獨立存放,她會按狗隻年紀、性格等,將狗隻分批,並於不同大型狗倉內自由活動:「即使牠(狗隻)沒有家,但牠在這裏(救狗之家)也能過得開心」。因此,救狗之家一直努力招募義工到收容所幫忙,包括帶狗隻出外散步,讓狗隻有正常社交,「可以出街、有得玩」。

薛毅敏表示,救狗之家大埔領養中心有近400隻狗,永遠不能在同一天內讓所有狗隻外出。(吳卓賢攝)

義工不足下,每隻狗每天只可在義工帶領下外出約15分鐘。若狗隻長期被困於倉裏,無法透過散步或運動發洩精力,仍有可能出現行為問題,例如吠叫、與其他狗打架等,甚至會因打架而受傷。

疫情前,為招收和培訓新義工,救狗之家每星期舉辦迎新班,每班10至20人,通常每次能招收一至兩名願意恆常幫忙的新義工,勉強能填補義工自然流失的空缺。但疫情期間,大部分義工培訓活動已暫停。去年3、4月疫情嚴重時,市民大多留在家中,義工明顯減少。現時情況有所改善,週末約有40名義工,惟平日只有10名左右,不足以應付放狗等工作。

薛毅敏的日常工作包括幫狗隻清潔、餵藥等,沒有義工時也要幫忙放狗。(方穎暉攝)

籌款活動不再 收入大減

除了人手問題,救狗之家於疫情下的收入亦大受影響。救狗之家主要以捐款維持運作,籌款活動卻因疫情而取消,收入大減。他們每年會舉辦大型步行籌款,惟2019年,活動因社會運動而改道,由蘭桂坊轉至淺水灣舉行,規模和籌得善款已較往年少。到2020年,實體籌款活動悉數取消,令收容所收入減半。

救狗之家每年舉辦大型步行籌款活動,往年由山頂出發,步行至蘭桂坊。2019年活動改道、縮減規模,到2020年更因疫情取消,令收入大減。(受訪者提供)

然而,救狗之家日常開支依然高昂,薛毅敏表示,單是狗隻的醫療開支,包括藥物、身體掃描、獸醫診症等,每月已達30萬,有時甚至高達40至50萬。救狗之家每年獲漁護署批出動物福利機構資助,去年獲發約30萬,只夠支付一個月醫藥費。

疫情下籌款減少,薛毅敏提到去年收容所曾一度撐不下去,只能在臉書專頁「嗌救命」,幸好還有很多慷概的有心人,響應呼籲捐款,雖然籌得善款不及大型活動多,但至少能令收容所繼續運作。

《大學線》製圖

主人經濟現壓力 狗隻遭棄養

疫情持續一年多,不只收容所要應付難關,一眾狗隻主人亦需面對生活和寵物間的掙扎。薛毅敏有感多了主人因經濟困難而棄養狗隻的個案,有多年前從救狗之家領養狗隻的外國人,因疫情遭公司解僱,沒經濟能力帶同狗隻回國,被迫棄養。

愛護動物協會(愛協)動物福利副總監候安娜指,2020年有關棄養寵物的查詢數字輕微上升。愛協去年實際接收的棄養動物共有396隻,比2019年增加兩成四,當中14宗個案的主人表明因經濟困難而棄養,是2019年的兩倍。

《大學線》製圖

疫情短期內未有消散跡象,動物收容所未來恐怕還要咬緊牙關。候安娜認為,疫情持續令業界日常運作受影響,又多了動物需照顧,對所有動物收容所來說,將「更具挑戰性」。

漁護署3月底向多個動物福利機構發信,指棄養動物為署方工作帶來重大挑戰,建議除垂死等緊急情況外,署方不再接收棄養動物。毛守創辦人陸家捷推測,近月棄養動物大增,漁護署應接不暇,故發信「試水溫」。他又坦言,最擔心流浪動物數目居高不下,他不知收容所還能支撐多久:

「只能盡力支撐,現在已經盡了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