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術家眼前 若隱若現的紅線

去年年底,大館一度拒絕借出場地予內地異見作家馬建舉辦講座,主張台獨的台灣樂團「閃靈」未獲批工作簽證來港表演,令香港的藝文界蒙上政治陰影。

審查風氣蔓延,若隱若現的紅線畫到藝文界,令人擔心創作自由受限。有本地藝術家決心捍衛權利,透過創作行為藝術和經營藝術空間,積極回應政治議題;甚至提倡和藝發局簽訂《藝術自由約章》,確保藝術創作自由受保護,不會因作品牽涉政治敏感題材而受到審查。

記者|劉偉澤 編輯|陳家怡 攝影|陳家怡

獲藝術發展局(藝發局)資助營運,位於油麻地的視藝空間「碧波押」,為抗議接二連三的審查事件,去年年底閉館七天。不久,碧波押接獲藝發局通知,指場地未申請公眾娛樂場所牌照,這項營運近20年的計劃將要在本年四月中止。上海街視藝空間策展及管理計劃是由藝發局展開,公開邀約藝術團體管理位於油麻地上海街404號地舖的視藝空間,推動社區藝術發展。2016年,社區文化發展中心接手,視藝空間由之前的「活化廳」更名為現時的碧波押。雖有藝發局委員在傳媒訪問時回應,暫停計劃與審查無關,但事件仍於藝文界引起了軒然大波。

「你赤裸裸干涉我們的言論自由和創作自由,就踐踏了我的紅線(底線)。」

北京出生的陳式森(三木),於廣州美術學院畢業後加入「南方藝術家沙龍」,是早期接觸行為藝術的藝術家。他被中共廣東省委宣傳部批判為「資產階級自由化的急先鋒」後,出國到日本留學。

從前作品不碰政治 六四成轉捩點

三木本來反對毛澤東主張的「文藝為政治服務」,不希望藝術和政治拉上關係,創作一向避開政治題材。後來北京發生六四事件,遠在日本的他守在電視前面看直播,目睹一個身穿白袍的醫師被鮮血濺紅,心裏盡是揪心、無助,徹夜未眠。他始發現政治和人民的生活息息相關,心態有所改變,作品的主題亦添上政治色彩──由參與六四集會用藝術作品示威,乃至日後的藝術創作,他都表達人民對政治的訴求。六四事件後,三木更每年用行為藝術悼念死難者。

三木的家人住在香港,2002年他來港繼續創作。他最深刻的一次行為藝術作品,是2013年在旺角鬧市中悼念六四。三木當時豎立一根約10尺高、燒得焦黑的木頭,木頭上雕刻了「真的有這一天嗎?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三木用黑布矇着雙眼,扶着木頭,在街上站了一個月;每天站不同的時數,輪着八、九、六、四個小時,寓意六四事件發生的日子。三木不介意市民對他的行為支持與否:

「就算是謾罵,都觸發了他們思考。」

三木曾扶着一根木頭在街上悼念六四,木頭上雕刻了「真的有這一天嗎?一九八九年六月四日。」(陳家怡攝)

不捍衛自由 枉談創作

2016年,三木獲社區文化發展中心總幹事莫昭如邀請,擔任碧波押的策展人。碧波押三年來不時展出關心社會議題的作品,亦有舉辦涉及內地敏感題材的活動,包括以內地網路審查為題的展覽,當中也有內地藝術家的參與。但有些朋友擔心他們太激進,顧慮要回內地而不參與展覽,令三木覺得很荒謬。他認為藝術家不應害怕紅線而自我審查:

「你作為藝術創作者,連自己的自由也不去捍衛,還談甚麼創作?」

三木相當不滿對近期的審查事件,表示碧波押閉館七天是憤怒的表態。(陳家怡攝)

以藝術諷刺政治 引起市民關注

本地藝術家黃國才同樣熱衷以藝術回應政治。他早期的作品並非側重於政治,直至2011年,香港的藝術工作者發起聲援內地維權藝術家艾未未的遊行,黃國才看到上千人上街參與:「見到有很多人出來很感動,原來不只自己一個關心,你的關注能夠化為行動。」此事開拓他對藝術行動的想像,啟發他改變藝術路線。

黃國才強調表達意見有很多形式,每個人都有其適合的角色和身分。(陳家怡攝)

黃國才的作品常見反諷和黑色幽默,2016年他創作行為藝術作品「無事」──他將自己綁在中環的街燈柱,用膠紙封口,手持寫有「無事」的紙牌。有路人關心問候他,有司機尷尬地和他四目交投,他則無法說話、行動。他希望藉此回應銅鑼灣書店事件,關注和抗議香港的人身安全和言論自由受到威脅。他認為藝術可以表達情感和訴求,而且形式比較溫和,不暴力喧鬧,不會讓人抗拒,能夠藉此吸引市民多關心政治議題。

藝術充權 凝聚社群

藝術不單止吸引市民眼球,也有充權的作用。去年七一遊行,黃國才坐在一個象徵監獄的紅色鐵籠內,於路旁彈手風琴,奏國歌,進行名為「愛國者」的行為藝術,反對《國歌條例草案》立法。很多遊行人士停下與他合照,有家長向子女解釋作品的意思。他把藝術從展覽廳移師到抗議的場地,希望透過行為藝術引起社會關注特定議題,為示威者充權,凝聚社群。

黃國才強調,藝術本身不能解決政治問題,只能夠把議題讓人看見,政治問題還需以政治手段解決。他表示現時的創作環境,自我審查可謂無處不在。例如去年澳洲華裔政治漫畫家巴丟草原定在香港舉行名為「共歌」的畫展,但主辦單位突然因安全考慮取消展覽,指決定是因為「中國當局對藝術家的威脅」。黃國才認為私營機構舉辦的展覽也未必免於審查,表達的氛圍愈來愈不安全。他形容自己是一個抗爭者,捍衛表達自由:

「若不爭取,自由只會日漸收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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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立門戶 私營藝術空間自由度高

面對藝術空間管理者的自我審查,C&G藝術單位是其中一個給予藝術家較高自由度的民間私營藝術單位。C&G由張嘉莉(Clara)和丈夫鄭怡敏(Gum)在2007年創立,當時他們有感政治藝術的風氣不如九七回歸前後活躍,想尋求突破,增設藝術表達平台。Clara辭去全職中學教師工作,與丈夫自立門戶,自資租用太子的一個唐樓單位,經營藝術策展和開辦藝術課程。兩口子包辦藝術單位大小事務,舉辦實驗性的展覽,邀請藝術家參展。

C&G展覽的主題大多是近期政治社會議題,鼓勵藝術家創作新的作品回應政治。他們認為一般藝術策展牽涉多個單位,自我審查明顯,故堅持C&G不設審查機制,幾乎所有藝術作品皆能展出。

去年年底,C&G得到藝發局資助的「『最』大展」展覽在牛棚藝術村舉行,邀請約四十位的藝術家參展。他們自訂題目,創作他們心目中題目之「最」的作品,媒介不限。展覽中不少作品甚有政治意味,例如在藝術家楊秀卓的畫作「最恐怖的日子將會到臨」上,寫有「老大哥在?實你」的紅字。Clara稱展覽沒有指定政治題材,可能是C&G以往策展的方向和主題和政治相關,令藝術家敢於透過作品直抒己見。

除了「『最』大展」外,C&G於2007年展出「致曾特首」展覽。作品均為時任香港特首的曾蔭權度身訂造,向他表達訴求,當中包括批評西九龍文娛藝術區的發展計劃。C&G整合了展覽的作品內容,提交予曾蔭權,付諸行動「致曾特首」。

Clara指出審查也可能來自商業角度上考量,畢竟香港是金錢掛帥的地方。(陳家怡攝)
Gum認為藝術空間要讓藝術家有安全的信心創作。(陳家怡攝)

唐樓與街頭的藝術創作

Clara和Gum亦有走上街頭做藝術創作,拉近市民和藝術的距離,感覺成效更大。2017年的盂蘭節,C&G籌辦了藝術活動「燒數簿」,十多位藝術家在太子街上,如燃燒冥鏹般焚燒藝術品,包括寫有「自由」字樣的紙紮品。有街坊覺得火勢過猛報警,結果警察和消防員就成了作品的「觀眾」。另一活動「打鑊金」,Gum去年驚螫於休憩處打小人般琢打金屬,即場創作藝術品,吸引不少男士駐足聊天。

作為私營藝術單位,C&G會舉辦政治主題的展覽,嘗試實驗性的藝術活動,沒有甚麼限制和壓力。但屢見藝術被審查,Clara和Gum皆倡議訂立《藝術自由約章》,促藝發局承諾保障藝術自由不會受到審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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