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
《迴響》副總編輯,兼任創作、翻譯嘅工作。擇言:「阿星成日有好多文學作品喺囊底唔會攞出嚟嘅,我見到(啲文)之後就會覺得,我真係應該要封筆㗎喎,呢啲嘢梗係交畀阿星就ok。」

擇言
網上粵語辭典《粵典》創辦人、《迴響》編輯,教育大學語言學及現代語言系助理教授。

訪、文:Kf

「明明粵語表達嘅能力咁好,點解我哋要一直壓抑寫粵語嘅可能?」《迴響》希望推動粵語創作,解放每一個人想寫粵語嘅希望。從一開始眾籌出版,到創刊一年半以嚟,編輯對於粵文創作有啲咩新嘅睇法?我哋邀請到兩位編輯——阿星同埋擇言,同我哋解釋佢哋推動粵文背後,可以有點樣嘅可能性。

|粵語喺兩文三語嘅地位


訪:你哋創刊嘅時候有講過,希望改變「兩文三語」唔平等嘅地位,但係點樣達到一個平等嘅狀態呢?

擇:我哋唔係追求實然每樣嘢用嘅地方都要平等,反而調轉係,既然粵語係咁多人用嘅語言,咁書寫上係咪都可以反映下呢,有咩理由要壓抑自己用粵語嘅能力,明明我哋有極高嘅表達能力,例如情感上、文學上嘅表達能力。既然係咁多人講嘅語言,與其話要追求絕對嘅平等,不如話我哋追求嘅係解放。我諗係解放每一個人想寫粵語嘅希望。

|粵語「生動貼地」嘅標籤其實係限制


訪:睇《迴響》裡面嘅文都見到,你哋比較反對小說裡面加一兩句粵文,令到篇文更加所謂「生動、貼地」。感覺你哋係想拓闊粵語更加多嘅可能性,而唔只係限於「生動、貼地」等等嘅標籤?

星:我覺得定性佢係生動、係盞鬼,定性佢係粗鄙、定性佢係貼地,咁都係限制咗我哋嘅想象。所以我就會幾反對呢種粵語就比較生鬼、粵語就係古話,粵語比較文雅、貼地嘅講法。因為我覺得呢啲形容詞無論幾正面都好,都係一個限制。都係限制緊佢趨向某一個固定嘅方向。我覺得對於我自己作為探索粵

語可能性上,係一個掣肘。一個語言你要用佢用喺唔同方向,用嘅方法越多,佢嘅可能性越高。語言嘅生命唔在於有幾多人講佢,而係有幾多人用佢,用唔同方法去用佢。如果我哋揾到唔同面向用法嘅話,先延續到唔同嘅生機。

訪:咁講嘅話,你覺得語言嘅雅俗仲存唔存在?

星:我覺得雅同俗係存在嘅,呢個分野任何語言都有。諗法、故事都有雅俗嘅分別,但係我唔會將語言定性為雅或者俗。如果以前你用開一種粗鄙嘅語言,例如英文,英文係野蠻人講嘅野,就係一班來自北歐嘅諾曼第人同埋真正英國人溝埋一齊嘅語言。站喺一個十三、十四世紀嘅歐洲領土嚟講,英文本身係一個粗鄙嘅語言嚟嘅。但係佢哋慢慢有人創作,有人寫唔同語言,咁宜家我哋望落去,就變成一個雅俗共賞嘅語言。如果佢哋一開頭將英文定性咗係應該寫咩嘅語言,或者要寫乜嘢會比較好嘅語言,咁呢個係限制咗當時佢呢個語言嘅發展。

|粵文創作嘅可能性


訪:我見到《迴響》都有好多唔同類型嘅文章,一半係小說,其餘有新詩創作、書評影評、訪問,同埋科普文章等等。你平時會寫文,咁你作為一個作者,到你自己創作方面,你點樣拓闊粵文嘅更多可能性?

星:我會盡量寫一啲我覺得係唔同嘅嘢,例如我第一期嘅時候試過寫小說。之後有試唔同嘅翻譯啦,最新一期都有翻譯一篇用文化研究嘅方向,分析日本動畫嘅歷史點樣去講世界末日呢樣嘢。我哋都有人翻譯係試過翻譯古希臘文,係〈驢仔〉(Lucius, or The Ass) 呢篇文。

|創辦純粵文期刊《迴響》


訪:一開頭點解有呢個idea做呢件事?

星:其實好尷尬呢個故事,諗起都覺得尷尬。開頭我哋呢班 friend 有搞開啲粵語嘅野,例如我地有個粵典嘅 project,喺嗰度識咗擇言。咁有一日佢哋喺度食飯,就講起粵語有咩好搞。一開頭講電台、教材,呢啲佢哋都做緊。最 kai 就係整一本雜誌,因為無做過,紙本媒體又好似困難重重。聽落覺得好笑——會破產㗎喎真係。但其實就係越講無可能,越指出點樣解決疑難嘅問問題嘅時候,就誕生咗《迴響》呢嚿嘢出嚟。

|粵語嘅圍城心態——呢個字係咪廣東話?


訪:你覺得有啲乜嘢會阻礙粵文嘅發展?

星:對於廣東話嚟講,我諗我自己最擔心嘅兩樣嘢啦,第一就係啲人唔知喺邊度摷返啲字出嚟,就話唔係廣東話嘅正字、正音,但係就成為咗一個束縛。第二樣擔心嘅就係廣東話四面八方都畀人攻擊嘅心態,畀國語、英文攻擊緊,呢個係值得擔心嘅。我 concern 嘅係個圍城心態,即係大家會執著去拗邊啲係廣東話、邊啲唔係廣東話。將個心機放咗去嗰度,而唔係廣東話應該有嘅創作,呢個係語言上嘅一個僵化嚟嘅。當然呢個界線係存在,但係係咪非黑即白,一條可以見到嘅界線呢,我又覺得唔係嘅。我會話呢種係一種焦慮,呢個去諗「呢個係咪一個廣東話」嘅心態係一種焦慮。綜觀世界好多種語言都係混雜咗好多語言喺入面。

英文我哋會話係一個混雜嘅語言(bastard language)。你唔會見到有英文使用者話呢個係咪英文,嗰個係咪英文。因為佢哋喺語言嘅權力遊戲上係一個強者嚟,所以佢唔需要有呢個咁樣嘅焦慮。而一啲比較小眾,覺得自己被侵略緊(嘅語言),佢有呢個焦慮感係正常,但我係咪應該畀呢個焦慮感主宰咗我對於一個語言嘅觀感呢,我覺得唔應該係咁樣。我覺得咁樣係窒礙咗廣東話進展嘅。

| 書面語同粵文嘅界線


擇:我哋係抹煞咗好多可能性,消滅咗好多粵語可以有嘅可能,去學識點樣寫書面中文。

有個大陸嘅作家喺佢本書嘅序度就話,佢喺成為作家嘅路,就係透過消滅自己嘅母語,令到自己嘅語文變得「更好」。因為佢必須要㩒住自己嘅母語,佢寫嘅文章大家先至會認同,而呢個作家母語係粵語。

余華《許三觀賣血記》序:
「我就是在方言里成長起來的。有一天,當我坐下來決定寫作一篇故事時,我發現二十多年來與我朝夕相處的語言,突然成為了一堆錯別字。口語與書面表達之間的差異讓我的思維不知所措,如同一扇門突然在我眼前關閉,讓我失去了前進時的道路。

我在中國能夠成為一位作家,很大程度上得益於我在語言上妥協的才華。我知道自己已經失去了語言的故鄉,幸運的是我並沒有失去故鄉的形象和成長的經驗,漢語自身的靈活性幫助了我,讓我將南方的節奏和南方的氣氛注入到了北方的語言之中,於是異鄉的語言開始使故鄉的形象栩栩如生了。這正是語言的美妙之處,同時也是生存之道。

十五年的寫作,使我滅絕了幾乎所有來自故鄉的錯別字,我學會瞭如何去尋找準確有力的詞彙,如何去組織延伸中的句子;一句話,就是我學會了在標準的漢語裡如何左右逢源,駛馭它們如同行走在坦途之上。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已經是『商女不知亡國恨』了。」

訪:有時候書面語同粵文個分界都有啲難去劃分,習慣用書面語寫作嘅作者,用番書面語反而更加純熟。

擇:我最近其中一個研究項目就係研究呢一樣嘢,跳過所有理論部分去講,佢哋(部分作家)寫嘅書面語,已經完全嵌入佢地嘅粵語裏面。佢哋寫書面語嘅時候,完全冇一種寫外語嘅感覺,創作嘅時候完全冇經過普通話嘅思考。同時佢哋學返嚟嘅書面語,因為係透過粵語嘅途徑去學識,所以就算語法同粵語相差好遠都好,佢哋都將呢啲語法內化咗做粵語嘅部分,例如「這是……的」都成為粵語嘅一部分。如果我否定佢哋寫嘅嘢,其實我係否定佢哋成個語言嘅觀念。對於佢哋嚟講,書面語就係正經啲嘅粵語。平時講嘅難寫出嚟嘅粵語,就係貼地啲嘅粵語,分為正式及非正式咁樣。學太多普通話嘅話,應該唔會有呢種感覺。有啲嘢(用書面語)寫出嚟好似寫緊普通話咁樣,就會知道唔係自己嘅嘢,係另一隻語言嚟嘅。

訪:大家對於粵語有唔同理解,同本身嘅使用習慣有一啲關係。例如我係讀者,我唔知道作者嘅語言習慣係點樣,我睇嘅時候我覺得自己睇緊書面語,但係佢覺得自己寫緊粵語,唔通呢個矛盾就係解決唔到嘅?

擇:係應該解決唔到嘅。我諗都係因為兩邊太似,當然我哋知道粵語同普通話口講係好唔同,但係講緊我哋嘅詞彙係六、七成重疊,叫做係近親語言,所以無論係點樣分類都好,你都唔可以講話粵語同普通話係完全無關,無論幾支持粵語嘅人,都唔會講出呢句嘢。當兩種語言咁相似嘅時候,大家覺得界線模糊係一件好正常不過嘅事。反而例如係閩語嗰班人,佢哋寫嘅時候係冇呢種包袱嘅,因為真係差太遠,即係講緊你求其講個詞,個講法都唔同。求其一個本地嘅詞語,都係唔係好講到/ 寫唔出嘅。咁佢哋就好容易建立到自我認同,就唔需要掙扎呢啲位。

|粵文創作之於香港


擇:會唔會可能係我哋單靠香港嘅口頭語言,可以另一個方面發展到另一套書寫體系出嚟呢?我希望我哋有咁多人,立志做呢樣嘢,然後發展到一種體系出嚟,或者真係發展到嘅,我諗新文化運動一開始嘅時候,都應該唔超過一百個人去寫。粵語作家會唔會因為有幾個作家寫咗啲好正嘅文,然之後呢啲好正嘅文納入教科書,大家學寫粵文,而學得好,會唔會可以同北方話分庭抗禮呢,我會覺得係有呢個可能性嘅,但係應該一啲都唔容易。

訪:粵文同香港身分嘅關係應該係點樣?

擇:如果書寫文字發展到一套獨特嘅用法,係唔係會更加凸顯到自己嘅身分呢?係唔係更加易認呢?一個香港作家寫一篇文,點樣知道係香港作家寫出嚟,唔通真係要用語料庫語言學嘅方式話,計過呢篇文動詞後面賓語成分係非常多?呢啲係計到嘅,而且真係有人真係計過。如果一啲文學特徵係要驗 DNA 先驗到出嚟嘅話,咁我哋就會開始質疑究竟堅持要抑壓、收埋粵文嘅人係想唔想建立一種自己嘅身分。

假如唔發展粵文,咁香港人嘅嘢係冇人知係香港人寫,既然有啲顯著嘅特徵,又想建立身份,點解唔 show 出嚟呢?咁我會覺得係,我哋喺文學上推廣幾種語言,令每一種語言都可以發展到獨特嘅體裁,或者獨特嘅創作方式,應該對世界嘅發展都係一件幾健康嘅事。

星:我覺得粵語創作嘅話,係用識呢個語言嘅人去界定佢,超過係一個地域限定。例如我哋投稿有加拿大嘅第二代移民,佢哋仲可唔可以叫做係香港人呢,呢個又係一個問題。我哋可唔可以用一個國界或者國族嚟界定一隻語言呢,尤其係廣東話呢個咁充滿流動性(嘅語言)。

|結語:對粵文嘅想像
《迴響》以至於純粵文創作都曾經受到唔少質疑,當我一開始搵資料嘅時候,發現有啲報導係批評《迴響》編輯抹煞咗香港作家寫作粵語嘅貢獻。但係經過訪問、寫稿之後,內容與其話係針對香港作家,不如話佢哋嘅目光放喺純粵語書寫嘅可能性上。就如阿星所講:「我寫《迴響》成日講嗰句就係,我自己對於係花園種一朵好靚嘅玫瑰係無咩興趣,一嚟係對自己無咩信心,二嚟我比較中意嘅係響火星種一塊草皮。無人做過吖嘛,試下囉。草皮唔一定係靚,但至少做第一個,或者叫做係一個拓闊嘅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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