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沫

文：反肚貓

不要妄想抓住泡沫。就讓那劇毒般鮮艷的色彩繼續在陽光之下閃閃發光，就讓自己繼續凝視那虛無縹緲的球狀薄膜，就讓那幻影奪去你的視線，但不要讓它奪去你的心神。

美麗的事物總是危險的。我曾嘗試逃出水月鏡像，但鏡花水月總會找上你。比如說，當你踏上大學站月台，緊隨其後永遠是列車開出帶來的徐徐疾風。大學的微風會為每位新生送上禮物。我得到的是家傳戶曉的「大學五件事」、多次情緒崩潰，和一次自殺未遂。

中學時我已身處邊緣，眺望同伴成群結隊，早有自知之明不是社交的材料。讀書、兼職、上莊、住hall、拍拖，五件事中也有三件是跟人有關的，還是敬而遠之，醉心學業，為未來打算更好。但命運偏把我送到一間必宿書院，自此泡沫一發不可收拾：因為住hall所以被宿友說服上莊，因為上莊而一嚐初戀滋味。最後不知不覺，當天的小毒毒早就於二年級時完成所有任務，我才驚覺自己也不如想像般不吃人間煙火：無數夜裡的促膝長談，凌晨三點的把酒當歌，暖在心頭的噓寒問暖，二人互相依靠的熾熱體溫，都把我寵得忘記了人際關係的危險，以為自己回歸羊群，妄想自己終於找到歸宿。

但我最珍惜的三段關係中，有兩段已經因為戲言破裂。剩下那份感情也差點兒把我送進棺材，推到青山醫院的門口。我在此發誓，我對每段緣份都認真經營。可惜的是，不是每個人永遠會喜歡你那套，而地雷卻無所不在：因為你永遠不能完全認識另一個人，只有自己才最認識自己。今天的良緣，誰知會否因一句而成為明天的孽緣；腐爛了的關係，卻不會在日後復原。一個訊息，再加一個封鎖，等於一幕在校園裡偶然重遇的靦腆時刻。你我不能理解今時今日的前因後果，有色眼鏡使我們固執己見。

我至今仍無法理解某些笑話為什麼會成為絕交的導火線。即使是愛因斯坦，大概也不能看透人的想法吧。撇開自我本位不談，單單大學的無窮變化便把我們耍得頭昏腦脹，所謂的永遠只不過是海市蜃樓。上課的鄰座隨課節而變化，每個人都因各自的社交機會認識更多人，一個人很容易便染上各種顏色而不自知，你連一句「WTF」的時間也沒有。大學太多人、太快了，要掌握一個人好比登天。我身邊有位同學，一年級時還是個有抱負的人，但一年之後他竟變成終日把獎學金和GPA掛於口邊的功利書生。那個曾經友好的前輩，原來在我背後聽見其他朋友對我的閒言閒語，結果一晚之間便把我疏離、絕交了。那個曾經的莊員，在前一秒遠赴醫院為我贈送最溫暖的擁抱，後一秒可以因一個玩笑而把好友抹黑成最差勁、最討厭的婆娘——然而沒有人事前將心中不忿傾倒而出，你無法看到任何蛛絲馬跡顯示出一個人的變化和需求。就這樣一段段的關係破碎了，就這樣泡沫裡的風景破滅了。彷彿世界在夢鄉中被原子彈毀滅，彷彿多米諾骨牌倒下，滿盤皆落索。

當天我嘗試跳橋，也不過是我不想再知道那些變壞了的現實，不想再戳破任何的泡沫了。

或許人到這個年紀便失去了坦承的慾望，放棄了互相明白的妙想天開；或許象牙塔外的世界也是如此殘酷，只是箱庭裏的娃娃被現實嚇壞了——世界本應如此。所以我不會勸喻你斷絕所有人際來往，這對你毫無好處，你只會成為心理不平衡的瘋子。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愛慾、執著，確實美麗。緣份一到，便欣然接受吧，它們塑造更成熟老練的你。

但很多新生強求相識滿天下的那種場面，積極參與各種（無謂）活動但最後空無一物。不要再奢望這是networking，這是「脫毒」的證明，「人脈」為你帶來方便——事實並非如此。比起量，質更重要。別對大學生質素抱太大幻想，很多人也不過是泛泛之輩，無法在人生智慧和學業上帶來什麼裨益。偶爾小酌無妨，過多的花天酒地，謝絕乃為上策。除了他們會拖累學業之外，我更強調是人際關係對心靈健康的磨蝕。每認識一個人，內心就多一份執著和重量。今時今日，即使是逝去的牽絆，我還是在意他們的未來的。對住那些不熟悉的同系同學，如果他們學業不得意，我會同情，想給予支援；在宿舍裡遇到因分手而傷心啜泣的鄰居，我會為她揪心，遞上紙巾；在Secrets看到有人受抑鬱症困擾，我會難過；在社交網絡看見前度好友們生活過得不好，我不會幸災樂禍，冰封的回憶裏還是包含著一些留戀，少許的憎恨也不過是不足掛齒的不甘心和後悔而已。讀大學兩年，每朝睜開眼睛，第一件事浮於腦海的大多是別人的事……認識人真的好累，真假分不清之餘，留下的痕跡是永遠揮之不去的——累得我有時巴不得失憶，把所有人忘記得一乾二淨，不再想你、妳、您的事。

如果交友是種令人心力交瘁的負擔，何不挑剔一些，只為值得的人勞心勞力便算呢？君子之交淡如水，我還是最近才明白這句意思。當你凝視泡沫時，還請勿忘瞧瞧肥皂泡反射的自己，檢查當天那個稚嫩臉孔是否面目全非，是否還在這世界生存。

願各新生有美好的大學生活。

（題外話：強烈推薦UGFH和UGEA2160中國哲學主流思想的佛教部分。像我一樣執著、迷惘的人該當認識佛法，學會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