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文章
Let’s talk about…[1]
鄧小樺(訪問及攝影)、黃力信(訪問及整理)
[1]
文題靈感來自一首叫〈Let’s talk about sex〉的歌,主唱Salt ‘N Pepa,1991年面世。
我們找李偉儀(Jo)寫文時,協商好寫「校園性空間」,但她後來建議改為對談。她說:與其只得我一個人寫,苦苦思索校園的性空間,不如找你們一起聊天,談談各人對校園和性的一些體會和想像,藉此釋放,之後形諸文字,會更有裨益。是故,我們到了她的家,談了幾小時。
李偉儀1991年入學,1995年人類學系畢業,1997年在人類學系取得哲學碩士學位。在新婦女協進會(婦進)先後擔任執行委員(1996-1998)、外務副主席1998-2000)及主席(2000-2002),現時積極參與婦進傳媒監察組的工作。於1999年,她跟一群女性友人以「尖叫」的名字出版《我們的眼鏡在飛揚》(進一步多媒體發行)。她接受訪談時,在理工大學的社會政策研究中心工作,並撰寫《成報》〈情色都市〉和《Penthouse》〈道德浪女〉專欄,及於《太陽報》〈歡樂性信箱〉解答女性的情慾問題。
… sex in the university
「理工給我的印象:一、死寂沉默;二、逃避性議題;理想中的大學應對知性,政經,文化,社會議題抱持更開放及顛覆兼備的觀點,亦能以前進的思維容納小眾,扶持弱勢,更對性與性/別議題具解放態度。現在的大學生只懂服從霸權,人云亦云,也缺乏性/別教育。」——李偉儀接受《E+E》(第六期,2003年春夏季)訪問時如是說。
中大的性空間是怎樣的呢?我想,校方刻意想將校園非性化。負面的事件如偷拍、性騷擾等不好好處理,也將之淡化(見「性騷擾」稿題)。乍看很平靜,但缺乏討論,有事發生才說,但全部都是負面的東西,正面的就不能講,或者忽略。
記得九十年代我唸書時,校方曾經討論過校園的百佳能否賣安全套[2];後來討論是否准許「關懷愛滋」在世界愛滋病日(十二月一日)到校園派安全套,雖然校方最後准許了,但我覺得校方並非心甘情願,而是因為對抗愛滋病的潮流無可抗拒而已——他們的態度是可免則免。校方著力令校園非性化,它不提及正面的性,如性/別教育,同學自然少了個渠道吸收和性有關的資訊,也就達到性禁忌的結果。我覺得校方的責任和負能量是最大的。
[2]
至截稿為止,於2001年11月開業的范克廉樓女工合作社小賣店,為中大唯一售賣避孕套的商店。
大學非性化,跟中小學不教性教育的道理一樣而已——講性,家長就會猜想校方會講甚麼;還有很重的道德觀使然。外表中立,但將校園非性化,就是劃了界線,界內要有某種道德價值觀,要你只讀書不要搞事。再說派避孕套的例子吧,可能有人認為一派一取沒關係,但若院校有宿舍的話,校方會怕學生拿到手後,就在造愛時用它。曾經有媒體問過沒宿舍的院校,為甚麼不介意關懷愛滋進校派避孕套,它的回答是因為沒有宿舍!這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學生到哪裡造愛也可以,就是不要在校園。那也反映它缺乏想像,不會想到學生會看上草叢或空置課室。
非性化的負能量,也來自同學的家庭社教和中學教育,同學會把得到的想法帶到大學。我曾經擔任理工通識課「愛情、親密關係與性」的助教,曾有修這課的同學跟我說:「Miss,妳講咁多無用啦,我有我觀點o架,我中學生命教育課老師講過:呢樣o野唔道德o既。婚前性行為就係唔道德。」接著我就說:「阿小朋友,我就係同你拆解緊o個樣o野究竟係道德,定唔道德,唔係剩係一個概念灌輸。」
談到課程,以前中大沒有跟性或愛有關的課程;就算講愛情,講愛情哲學也會被人質疑。現在可能好一些,可能有些課程較直接[3],同學需要這些。但講課的人應該用甚麼態度呢?
[3]
比方說,現時中大的哲學系和新聞及傳播學院,均有開設跟性有關的大學通識課程。
我在一篇專欄文章說過,有些人自恃多唸了書,說幾句性解放,接著就問女人的身材,我覺得這絕對不是性解放,是性騷擾。[4]現在有不少講當代社會課題的課,為了趕新潮,也得帶點性和性/別的討論。有些教授會在課堂直接叫同學有性經驗的舉手,沒性經驗的不用舉手,那不叫討論——性經驗是甚麼?性經驗只是「有」或「沒有」的問題麼?此舉其一是性騷擾,我更不喜歡的是,我很多時聽說教授問過這問題後,結論就是「女生保守,男生性經驗較多」,不會說女生少性經驗拜男人所賜,完全沒有社會分析。
[4]
見〈情色都市〉欄,2003年6月13日。相關原文如下:「(這位男士)自詡博覽群書、思想開放,是支持女性解放的新好男人。但實際上他的所言所行,卻是扭曲了解放的意義,讓父權借屍還魂……我的乳房是浮凸是平凹不用你管,是美是醜也謝絕品評。也請你當心觸犯性騷擾。」
不過還是要在校園講性和性/別,為甚麼呢?近年受邀跟學生會傾莊時,會說性/別跟性跟所謂的大政治相關:校方非性化,就是劃界限制同學的舉動,想他們好好唸書畢業後做社會的螺絲釘,那跟校方不想學生談政治同出一轍。我們關心大政治時,沒理由卻不關心個人的、身體的政治,也要令人知道後者可跟大政治掛勾,可以類比,否則就會墮進建制劃界和禁制的陷阱。當2000年4月政府提出《保護青少年免受淫褻及不雅物品荼毒諮詢文件》(下稱《保護文件》)時,我曾把這件事在傾莊中討論,當時不少莊員甚至老鬼都會抱著很道德的態度說,色情不能進入校園,色情會教壞人。我的回答是,倘若在此時跟政府站在同一陣線的話,今日它可以禁制你講色情,他日它可以漸漸禁制你講政治。
他們可以辯說「兩者不同」,但兩者不是不同的。後來傳媒上也有輿論這樣指出。甚麼是色情?甚麼是色情刊物?如何定義?我曾想替學生會的朋友鬆動一下,說說甚麼是色情,但那陣子他們很繃緊,覺得裸露不好,這樣不好那樣不好。為何他們會繃緊,又不像討論其他議題時願意重新反思?我想未必是「你壞我好」的考慮,而是見到你的壞,我會覺得相對安全,這是保障自己而已。那其實跟批評學生會的政治立場不能代表全部同學的同學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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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ox:蓋了A4紙的《女流》
那次跟學生會談《保護文件》後,婦進《女流》有個編委替新一期封面排版時,不小心排了一張女人露點的照片到封面,還要到印好才發現。我們看到,就笑說:「死喇,如果就咁出去,明光社來告我o地,我o地成個婦進就死梗喇。」執委要入獄,以及最多可被罰二十多萬元。接著我們就玩花樣,印了A4紙,上寫「我們反對《保護文件》」,然後摺一部分,貼到封面上,只讓雜誌名和期數亮出來,還套膠袋——那就像貼了警告字句的色情雜誌。我們跟政府理論時,常會說:「你答我,《女流》是不是色情刊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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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道德位置的同學真的很少,例如1999年聲稱反對同性戀的「中大捍衛道德大聯盟」(詳見〈中大性小眾運動和活動的早期歲月〉),想是一小撮人。但一大批人沉默,那不等於他們沒行動,沒思想;他們或者不懂如何講,或覺得沒所謂,未至於要出面支持。他們到底怎想,反更值得探討。
在校園談性,除了是避免其他議題受抑壓,也有其他理由。不可以談性,使年輕人不曉得安全性行為,不懂得尊重別人,也是很大的遺憾。但除了講平等以外,就是讓大家懂得選擇,那是唸大學的理由。我覺得大學生進大學是學道理,知道道理隨著時日轉變,知道事情愈辯愈明,並看到當中的多元關係和複雜性,他們不是只學不容選擇的道德觀。道理和道德的最大分別,在於有沒有選擇。現在講逆市求生,學懂鬆動地思考也是求生的學問,如果企得太硬,永遠沒有空間給自己走動。
從講道德到完全解放中間有好多東西,那些東西就要講道理、講選擇。就算最後要取一個立場,最要緊是那可令自己開心:禁慾經年,忽然有個異性追求,想上床但最後不小心要服事後丸又譴責自己,就無謂了。
我曾認識有個女生,基督徒,當她知道任何女同學帶男蛇回房,或者同居時,她就差不多要跟對方絕交。那時我就被她看扁,是其中一個被她譴責得最厲害的人,大家不相往還。後來她唸研究院時跟人拍拖,但她一向禁慾,不懂避孕,那就搞大肚子,聽說未取得學位就要秘密結婚。本來她在系友間很活躍,但事後她整個人退卻了,好像覺得自己完全是個罪人,沒顏面見人。後來有晚練過跆拳道後,收到朋友的電話,說她誕下男孩,我突然好感觸。如果她一早不把事情說得那麼死,學曉鬆動自己的想法,學點性知識——我知她沒打算結婚,碩士論文也沒寫完,哪會想生孩子結婚?但是因為有孕,接著就把孩子生下來。原來兩個女人可以完全兩條路,以前一起上學,後來我還可以自在的過單身生活,打跆拳道,妳就竟然有了孩子!原來因為大家對性的看法這樣不同,結果也不同,真的是一念之差。
…sex among students (aka tongxuezhai)
事情雖然還會在校園出現,輕至性感衣著、帶異性回宿舍房間,重至發生偷拍案,同學的敏感度都不很高,生活跟外面的年輕人也沒有甚麼分別。問題是,大學生不是天之驕子,沒有性/別訓練的話,跟平常年輕人沒分別。校方將校園非性化,但同學也是年輕人,上有政策,下有對策,「我做也不關你事」,但那也不等於年輕人會想性/別課題。
不過風氣還是轉了。我早年在中大唸書時,已經同居。那時同居一方面是禁忌,另一方面,露骨的說,大家聽這兩個字就會性興奮,猜想同居的同學如何過活。當時我已在人類學系唸書,有個師兄認識一個《X週刊》記者,記者想做大學生私生活的報導,其中一樣是同居,那時同居已夠震撼。
於是師兄找我接受訪問,說拍照只拍住所而不拍我。但我覺得師兄也視同居為禁忌,也信不過《X週刊》,所以拒絕。他居然說:「做得怕咩人知,妳學乜人講女性主義呀!」我回敬:「你唔好再講我喇。個問題就係:我可以講晒畀所有人知,我做咩要話畀《X週刊》聽?」他不會明白,我想到今天他也不會明白,可能會覺得李偉儀只做不認,跟一般大學生一樣。後來記者也找到人訪問,出來的報導很典型化,說同居的大學生胡混度日,整天摟在一起不上課,浪費父母心血和納稅人的錢。說穿了,它想說「道德不容」,又一次設性禁忌,但是又要包裝成「年輕同居男女不懂自律」那樣子。
到了現在,講同居不夠官能刺激,要講大學生偷內褲、偷拍、玩S/M,那才有性興奮。人們繼續在大學生身上得到性興奮,但不同年代的尺度不同。
所以《中大四十年》找我寫文時,我覺得有點困難。我除了說些負面,有點兒搞笑的事情外,還有甚麼好說呢?
正面的性/別討論,在校園裡其實不足夠。大學講性是小眾的,可能女生們的交往中會談性,但力量太零散瑣碎。公開說性,成了政治行動的很少,除非有事發生,或有人從外邊的團體帶一些新想法回來,或是大家離開學校,看到外面的世界。
當然,一班朋友一起組織抗爭或分享性/別經驗,力量相對較大,大事當然要爭取,但小力量也是力量。除了閨中夜話、性對談等,大家也可以藉抱不平帶出力量,如被性騷擾時通知身邊的人,或在新聞組發放一些好色鬼的資訊,讓大家警戒等。
說回性空間,以宿舍的二人房為例,當其中一個宿生帶伴侶回房時,如何叫同房暫時不要待在房間,那是有趣的。通知同房有點困難,要衝破一些禁忌。如何暗示又令同房明白?在女生的處境想,對方知道了,但她不走又如何?她說出來,或人家問及為何不能在房間時,又怎辦呢?大家共享一個房間,如果沒協調的話,若同房於你在房間造愛時闖入,就不好了。開口講也是一種突破。我有時覺得所謂性革命或者解放,不是真的一些大革命大抗爭等,而是在限制下鑽空子,這才最好玩,對同學而言最實際。同學大都擅長鑽空子,我不會小看他們,十年前是,現在也是。
有時我們會聽到同學不滿,說看到碧秋樓電腦室或校園某處有情侶親熱甚麼的。他們選了那裡,可能因為沒錢,沒其他地方等,而如果不是太離譜的話,就忍讓一下吧,那可能很普通,但我們香港人就是太不習慣,連吃飯搭檯者說話大聲點,也會望。校園的性空間不夠,變得大家都窮,也變得有些人見到人家鑽到空子,就眼紅人家,在新聞組說,或作故事——崇基荷花池雙頭怪的故事,不就是揶揄摟在一起的同學麼?我們小時上學,可鑽的空子很多,但有些人不敢玩,又想要空間,結果走向另一個極端,向校方告發,大家沒得玩。兩者都是小時候培養出來的。
…the history of discourse of sex among public
我公開談性,愈講愈多。1994、1995年時,我在婦進活動,那時除跟進女原居民土地繼承權事件外,也會談性和色情等。1996、1997年到中大女研社活動,大家也會討論性。最初會講性騷擾等較負面的題目,會叫大家協助受害者,不要反過來用「不檢點」呀、「自己也有責任 」呀來譴責受害者,同學也需要一個性開明的過程。
講性騷擾,傳媒最多視妳為反性騷擾先鋒而已,正面的東西是自己投稿到報章講的。地鐵曾禁止Body Shop的Ruby裸體娃娃廣告,我就投稿到報章,說地鐵「目光如豆」。Body Shop已很守分寸,將Ruby的性徵都遮去,但我批評的不只地鐵,連香港人都看不到Ruby背後的意思:不一定如Barbie那樣瘦,你也可以胖和可愛。那時我是婦進的外務副主席,又屬傳媒組,覺得既要監察城市電訊「任你上」那類討厭的廣告,也應該推舉一些正面、值得支持,但又被人打壓的東西,Ruby是其中之一。某些青年中心那時仍會在聖誕節前叫人不要失身,選十大危險地方等,我也投書報章主張「要性教育,不要性禁慾」[5]。
[5]
〈要性教育不要性禁慾〉,《蘋果日報》論壇版,2002年1月2日。
轉捩點應該是我開始當婦進主席時,機緣巧合,風起雲湧。那時馮檢基打壓一樓一,支援性工作者的紫藤要民間團體幫忙;另是政府發出了《保護文件》,我們又聯合同志、婦女、藝術團體等一起批評;另外一樣就是同志。2000年底立法會民政事務委員會開始討論反性傾向歧視立法,那時婦進主動寫意見書,並到立法會講。色情觸及了,阿姐觸及了,同性戀也觸及了,傳媒就開始湧來。同時2001年我開始在牛棚書院開始講「歡樂性教育」。好多人會問:為何叫「歡樂性教育」?「歡樂」跟「性教育」到底有甚麼關係?我就說:為何性教育不可以歡樂?
輿論戰多年,最難打但打得最興奮的是反打壓阿姐。(為何打得興奮?)跟男人吵,跟馮檢基吵。馮檢基當時在《東方日報》的專欄寫了幾篇文章反擊我們,其中最離譜的是〈放肆!〉[6],他認為「妳o地班婦女團體放肆呀!」[7]嘩大佬,阿姐出來行,大家平起平坐,幾時到你呢個男人話我放肆呀?以及他那些文章有很多難聽的說話,如「但若有『妓女』請他們(支持性工作者的團體)代做一天『義工』,他們也樂於協助她們嗎?」[8]所以那段時間我投稿到《蘋果日報》[9],大意是:我們支持性工作,不會跟阿姐劃清界線,沒有「妳賣身我們不是」的分野——因為不少女性都活在一對一的傳統男女關係以外,有外遇的,有同性戀的,只是形式不同而已。德蘭修女也會探望愛滋病人,戴安娜也會關心愛滋病人,那麼你是否詛咒她們二人患愛滋病呢?我寫道:「政客一邊笑臉迎人推銷人權,壓根兒卻歧視人,就如甜言蜜語者造謠嘴巴有毒,直至無人親吻,直至人們敵視性工作者。最毒的,恐怕是政客的嘴巴。」[10]
[6]
《東方日報》〈龍門陣〉版,2000年12月11日。
[7]
此處並非馮的原文。
[8]
〈恬不知恥!〉,《東方日報》〈龍門陣〉版,2000年12月12日。
[9]
〈與性工作者並存〉,《蘋果日報》論壇版,2000年11月13日;及〈妓權是人權,妓女也是人!〉,《蘋果日報》論壇版,2000年12月20日。
[10]
見前引〈妓權是人權,妓女也是人!〉一文。
〈放肆!〉一刊出,我直接想起十多年前,見到那個因言語不合就拿釘書機向女莊友擲過去的學生會幹事——男人還有否道理可言?我覺得,男性學運份子好,男政客好,動不動就宣之口頭和肢體暴力,一直以來都是如此。馮的那篇文章也得罪了所有婦女團體。我們發聲過後,警方也真的收歛,沒聽馮檢基對警方的建議——「日日查,密密查」,令阿姐沒生意可做。馮檢基所屬的民協說不過我們,退縮了,找另一個議員來,說他們針對外勞阿姐隨街拉客。我們就批評了:那些是企街,受黑社會操控,哪是樓上的阿姐?接著他們再說打擊外勞不打擊本地阿姐。那就吊詭了:他們極力催促警方打壓持雙程證的性工作者,抓到了施以特別懲處,今後不能再來港。問題是,那議員究竟同不同意「性工作是工作」?若他不加思索地答:當然不,這種醜事,怎可稱得上是一份工作!簡直是詆毀了「工作」的尊貴意義。我就可反駁他:尊貴的議員,依據你的定義,這群進行性交易的雙程證女子,就不算在工作了,極其量只能說她們跟客人在幹一些「性事情」。如果議員還是要求警方打擊外地妓女,你就先得承認這是一份工作,罰則也要跟抓到地盤、酒樓黑工一樣。講起道理來,我是一隻口若懸河的小辣椒。紫藤很高興,常希望我做完婦進的工作後過來當執委,我說:「唔得喇,我冇咁好氣喇,你需要用到我就隨時用啦。」那一役過後,聲勢上成功了,但實際上是否幫了阿姐?紫藤就說好了點,真的有些識字的人出來「拋一拋佢」,但不知馮檢基何時再來,現在他快選區議會,他有否發惡我也不知道。
也有試過跟那些大才子交手。黃毓民的《Cyber日報》在2000年推出時,有個電視廣告,要員盧瑞順扮新聞報導員,報一條為保護動物組織籌款的泳衣女模時裝表演「新聞」,片段的女郎穿三點式。廣告一出很多人批評它色情。當時黃也在商業電台主持「傳媒監察力」,請我上節目。
他一開始就問我:「李小姐,妳係婦女團體o既,我估妳都係覺得個廣告意識不良o架喇。」他的假設就是如此。我就答:「係對個廣告不滿o架喇,不過不滿在就係點解剩係得女人著三點式行行下,點解阿盧瑞順唔著條孖煙囪行出來呢?還掂大家都係講緊野生動物,反樸歸真o者,點解佢又唔著少o的呢?點解個女人著得少o的呢?」接著黃毓民無言以對,不懂再問下去,接著的時間我就講講講。結果我後來聽那半小時節目,除去廣告約二十分鐘,我講了十五分鐘。這樣做就嚇暈男人,使他們不懂反應——他們假設打女性主義牌的,就一定保守、反色情,哪知我會不滿沒男人穿孖煙囪,說他不適應商業社會女人有看裸男的慾望。
如果你大條道理說,純粹裸露沒問題,要看意識形態,只是女model在走都不是甚麼意識不良,就很難將自己跟那些保守團體分開來。如果當時我不在電台說,而在報章評論版寫了一篇文章叫〈我想看盧瑞順著孖煙囪〉,整件事就會很顛覆很不同[11]。
[11]
訪問後,她果然「補」寫了有關此事的文章。見〈情色都市〉欄,2003年7月22日。
…how to discuss sex among public[12]
[12]
也可同時參考《學生組織傳媒曝光哲學》一文。
「身先士卒,死而後已。」——李偉儀在《經濟日報》跟邵家臻對寫「性書評論」的最後一句[13]
[13]
〈Open the door of sex pleasure 把性還給自己〉,《香港經濟日報》,2003年7月11日。
公開說性,人們聽到「性」已經性興奮,自然會來,但也會連上「談性是私密的」。而我會說,性要拿咪高峰說,不是在床上說。那是表達了「個人就是政治」,個人實踐了將性從私人層面帶到公眾層面。而說完後,不是要令人覺得有個新的「女性博士」出現,若果僅此而已,就很失敗。我要令人知道那事情可跟大政治掛勾,或者可以類比。
如果被媒體訪問,我說話會小心點,只講想講的事情,不講無謂的說話,不會記者問甚麼就答甚麼。例如一些結論性問題——我常被問:「李小姐,妳覺唔覺得自己好濫交呀?」那類問題可說是專針對女性的陷阱,我答yes又死no又死,問題是,我為何要答?我會反問甚麼叫濫交,究竟是濫情還是濫交,是濫情的時候其實又是否是寡情呢——寡情才會可以看得這麼通透。方法很多,因為媒體就是喜歡捕捉豪放女。自己也要破格,不覺得那是禁忌。現在大家習慣在電腦寫文章,你就會知有些東西是堆砌的,盡量要令他不能扭曲你,他要捏造的話就沒辦法。我覺得對著傳媒不可以飢不擇食,合得來就多談點,不合的話就收口。
可能有人覺得,講性的人只求出位,一旦言行被視為嘩眾取寵,就沒有人再理妳,我覺得不是如此,得看講性的女子有多大權力。如果有阿姐說《X週刊》要訪問她,我會叫她小心或不要受訪;因為我知道,我跟她的權力是不同的,我可以更大聲反駁,我可以投稿報章,現在我更有專欄。記得早陣子《壹週刊》訪問我、黃真真、茜利妹和江欣慈,訪問的記者跟茜利妹很熟稔,令我們多點信心,她也跟記者說:「你唔好做我o地呀!你死梗o架做我o地!你睇下黃真真導演來o架,阿慈唱歌o架,我同李偉儀寫o野o架!」那真是權力的關係。
那次訪問有張「四個女仔挑逗俊男」的照片。我們不知他們安排了男模特兒,但沒所謂,反而那個男孩好驚。茜利妹講了句好精警的說話,她安慰那個男孩說:「算喇,大家都o係娛樂圈行走,大家都係被安排o既o者,你唔好咁驚啦!」
我也在《Penthouse》寫情慾故事。身為女性主義者,衝進老牌鹹書灑鹽花之餘,還會在故事提及安全性行為。言之有物,也可以破除「嘩眾取寵」的定形。
講性,女人就要承載了人們的情緒投射,如會覺得妳出位等。一日不能負載人家對妳的正面或負面情緒,就不能出來走江湖,尤其是一個女子。以前因台灣的璩美鳳被偷拍案,或台灣的李昂影射民進黨陳文茜的〈北港香爐人人插〉寫些東西,人家都可以說我為自己做勢,我倒覺得,這是為女人出頭,提自己認同的觀點,但你避免不到慢慢講及自己的經驗。準備好負載的話,我就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現在的三個專欄都用真名,如提及別人的故事,當然會將那人的身分改了,保護當事人,那已是操守問題。正如有些人走出來,但不會完全的走出來,那可能是為了保護其他人。
除了負載人家的情緒,也可能遇到其他的事。今年五月底有線電視給我做了個十五分鐘的專訪,講「歡樂性教育」課,除了訪問和講課之外,也有找記者帶著攝錄器材,偷拍我走進信和中心買色情影碟,和往廟街買自慰器。往廟街時,有個男人尾隨我——他不知有記者在偷拍——但他以為我一定很豪放,或者以為我是阿姐,想溝我。這證明女人講性、做性,不只負載了人家的情緒,妳現身在那些人家覺得不三不四的地方,也會給人家跟蹤,以為妳是不正經的女人。但是你一定要放得開,這些是生活裡的政治。始終在女性主義裡,不是「個人就是個人」,而是「個人就是政治」。總有人要走出來,變成一個公眾人物去說這些東西。台灣的何春蕤是一個例子,丁乃菲那些也是。始終都會給人家抹黑。我在大學做事,有學識,懂得應付傳媒,自己有專欄,人家不能怎抹黑妳,甚至人家給妳負面情緒,妳還可以轉過頭來取笑人家妒忌。我覺得自己已經相對較好,相對安全、自主,在這方面算幸福了。
在香港,其實出位的不只我,例如在香港大學教書的何式凝,會常常跟人說:「我o地呢停女人冇人娶o架啦,邊度有人願意娶呢o的女人o丫!」
跟那些下筆急於收歛,可能有時藐視性別平等性別解放,較傾向結婚生育的才女相比,我覺得我會多狂蜂浪蝶;人們會簡單的當我們任性,看不到字裡行間的政治。我個人覺得性解放論述本土化,是重要的。何春蕤的《豪爽女人》1994年出版,快十年了,無理由大家還在吃她的奶水。但本土化的性解放論述既要不嘩眾取寵,又要言之有物,現在寫專欄都是為此,我想將性解放的論述普及化。
… the way of becoming beautiful and sexy
跟其他本地大專相比,中大的同學每每被認為最樸素。一直以來,迎新營營衣、系衣、牛仔褲和拖鞋,都是中大校園常見的衣著,男女皆穿,描述這景象的文章不知凡幾。當然從來都有些著重儀表的同學,大家記得他們的打扮,大概都因為「物以罕為貴」。
黃力信在1996、1997年認識李偉儀時,她不是大家在相片見到的樣子,當時她蓄短髮、戴眼鏡,比訪問時胖。她說,人會轉look。
我覺得不少男人都看不出身邊的女性有否打扮。我多年來都打扮,不過人們看不出而已。我以前也蓄長髮,到了1996、1997兩年才剪短,之後努力留長。由戴眼鏡到不戴眼鏡,轉轉形象。我唸書的時候,身邊也有愛打扮的同學。有個最厲害的女生,短裙呀高跟鞋呀絲襪呀唇彩指甲油呀都齊全。也有女生採用部分裝備,例如有個穿T恤牛仔褲的會修眉和擦指甲油。
有說打扮花資源,會跟追求某類型較正確的生活模式相衝突;但我反對做得太極端,如苦行僧般。女性主義者也太怕講打扮,容易跌進以前激進女性主義(radical feminism)的框框,構成另一種單一,我覺得不需要如此。就算不修
邊幅,包括社運時集體式的不修邊幅,其實也是經過刻意經營。所以我不會用「扮靚」這個詞,因為美很多元,反而所謂的「扮」就是刻意經營一種自己心目中理想的形象。無論那些人太喜歡扮靚,或者極端地不扮靚,我都覺得失了中庸,不懂得隨心所欲。我常常覺得好多事情都是求開心而已。扮靚這類事情太細眉細眼,只要你不要太追隨單一標準已經可以。
以前參與運動時,會穿社運T恤,但我現在不會穿,開始覺得它太男性化,箍頸;低胸一點的話,女生穿著遊行就不怕熱。現在有時買社運T恤,是表示我支持運動而已。或者稍後我會製些開胸遊行女服。
不想浪費太多資源,又不想跌進商人營造的潮流的話,可以嘗試交換衣服,那也可滿足經營自己身體的慾望。我妹妹很愛美,上季不穿的衣服我都拿過來;但她比我瘦,有些衣服我未必能穿,我會把它們揀出來送給人。
有些衣服我會穿很多年。前陣子我穿一件背心回去婦進參與「行性感」分享會[14],加外套,大家都說我穿得愈來愈性感,我回道:「你知唔知我呢件背心十年喇!我著佢返來婦進無數次呀。」有個新晉小妹妹問我:「妳點行性感o架?」我答:「我唔係今日先行性感呀。」這樣說吧,從小到大都覺得自己都好喜歡性感,由中學開始已經行性感,在那段比現在重十多二十磅的日子也是;但當肚腩比妳的胸大,就算穿得多性感,男性眼光也好,女性眼光也好,都看不到妳性感。當然我自己會覺得當時性感,可體型胖的確是限制,令周圍的人都看不到我性感,那也決定了人家能否看到你有氣質。我想唱歌的白嘉倩會跟我有同感。直到我輕了十多磅,人們才察覺我性感。所以我不信外表不重要這回事,男女也好,看不見你的外表的話,也不會看到你的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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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為分享會寫了同名文章。見〈情色都市〉欄,2003年7月10日。
減肥前我重達160磅左右,走幾層樓梯也會覺得心跳加速,為了健康,也為了省點買衣服的錢,特意減肥,做了兩個多月運動,減了二十多磅。誰說女性主義者不可以減肥?誰說女性主義者不能美?我覺得減肥沒甚麼問題,但你不是要減到一個單一標準,38C-22-34那麼畸型,也應反對美容工業的單一訊息。我的確瘦了,但不很迎合主流,現在一百三十多磅。
黃惠婷的《大美人》去年出版時,她激昂的對記者說,自從立志不減肥後,就不再上磅。那時商務印書館請我到她的新書發布會,後來有報導說,我反減肥,其實我並不如此想。
我覺得自己性感,但那是有諸內而形於外。低胸,或穿少些衣服不等於一定性感,低胸衣著的女孩滿街都是。我雖不否認它們可令人性感,但性感也要有些內在的東西,所以我跟那小妹妹直言不懂教她如何行性感,若她能多學點女性主義、性解放理論等,加上實踐,性感會漸漸散發。
我會光顧美容院,不過以前光顧的那家因非典型肺炎疫潮倒閉了,它在「重災區」淘大花園附近嘛。加上現在沒時間,今日我不太好看。修了眉的話,人們就會覺得我很有sex appeal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