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莊怡怡、霍穎婷
文:莊怡怡

編者按:反送中運動持續,民間發起過數次罷工,唯每次罷工並無引起太大迴 響,影響力十分有限。我們的確需要一個能夠動搖政府管治和運作的強大武器,但當罷工放入是次運動中,為何似乎未能將其效用發揮至最大?到底香港在罷工上面對什麼問題與限制?本文希望透過訪問長期參與工人運動的過來人,分享他對罷工的理解和經驗,由他以往實際罷工的經歷,拓闊罷工的想象和方向。

麥德正,現任香港東區(西灣河)區議員及工黨副主席,曾經任職街工、民陣、職工盟等組織。多年來參與過各種工潮,例如扎鐵工潮及葵青貨櫃碼頭工潮。

香港以往的罷工

麥德正從小便留意各地罷工的新聞,例如英國煤礦工人罷工和波蘭團結工會運動,令他相信只要地方一罷工,便會動搖政府根基,因此他認為經濟對社會有甚大影響。他憶述自己經歷的數次罷工,形容以往所做的罷工絕大多數都為經濟性罷工,意即勞資關係上的衝突,「老細對你唔好,逼老闆同你談判,傾接受嘅條件。」所以工人亦會有勞動條件的訴求,他以扎鐵和碼頭罷工為例,「我要去到爭取幾多錢日薪一日嘅,咁我要達到呢個目的,老細畀到呢個目標我呢,我先停止罷工。」至於當中的決策和討論,他形容要「齊上齊落」,用職場投票的機制決定是否接受解決方案。他表示當年扎鐵罷工的目標其實不斷經過調整,「最初可能要求日薪多啲,之後又一路退嘅,退到最後又接唔接受呢?」所以透過投票,便能夠選出一個最廣為認同的方案。雖然生產停止令資方利潤減少,勞方同時亦需要付出「沒有工資收入」的代價,他舉例「 07 年嘅扎鐵罷工,成 30 幾日,係好長時間且慘烈,付出嘅成本係一個月冇糧出。」


我們與「核彈」的距離

問到對是次運動罷工的觀察,麥表示很多人都想「被罷工」,希望會有人令政府停止運作。「如果打風就好,有人整死港鐵就好,有人係馬路放幾架車就好。唔係我唔想返工,而係我返唔到工。」麥解釋「當港鐵關閉,巴士冇開車,啲人就會配合被罷工,跟住大家插水唔返工,政府咪會死。」他補充,香港人對罷工的理解,會將罷工看作拉人鏈,走上獅子山以及和理非遊行等不同「花款」的其中一種,但 其實罷工與上述所列的完全不同,是另一種存在,「真正嘅罷工就係我有一個目標,我係唔開工,達到個要求我先開工。」另外,他指是次運動沒有中央統籌指揮處理行動的細節。雖然有部分較為粗略的原則,例如「核彈都唔割蓆」,但未能成為在執行上比較完善的決策機制。他解釋,即使政府答應五大訴求,當中亦會有一些「魔鬼細節」,「咁你收唔收貨呢, 會唔會停止罷工呢?」

對於有不少聲音認為是次運動是最後一役,更有不少示威者抱著「拼死一戰」的心態上街,麥德正認為現時經濟未差得令人民非罷不可。他表示目前市面上的經濟狀況,都比不上亞洲金融風暴、世界金融海嘯,或者非典疫情。他直言:「有排都追唔上,依家距離攬炒係非常之遠。」他形容,當年曾出現員工減薪、公司裁員和倒閉等情況,然而目前還未發生過。麥續指,「宜家香港個失業率係 2 點幾,即係接 近全民就業,咁如果你話今日嘅香港好似 03 年或者 10 年,我相信就會罷工。」他再舉外國例子說明,形容俄國革命的口號為「麵包、土地、和平」,當時人民眼前第一個要求便希望有三餐溫飽,「當我連飯都冇得食,糧都冇得出,唔係民主自由啦,係真係生存威脅。」他總結,這是與個人切身利益相關程度有關,而香港未到這個時機。他補充,雖然有「裝修」行動令部分企業例如美心的前線員工未能 如常工作,但嚴重程度不及上解僱的層面。


罷工的組織與困難

要發動罷工絕非一朝一夕之事,並不是一下號召便有千萬人隨時響應。他留意到目前的運動不需要太多策略上的討論,很多活動都靠自發、希望遍地開花。他表示當中有其好壞,「好處係夠靈活,但係大台同平台兩種模式,工會是一種大台。」麥形容,目前但凡有組織便會被人叫作大台,他指大台其實有幾個特徵,包括定規則,有人做統籌、指揮及代表的機制等都被稱之為大台。他認為不同場合應該有不同的大台:「因為罷工你拿飯碗去撼嘅,你要同你啲同事傾,要睇下個實質效果有幾多,你唔可以完全冇統籌。」 所以需要有一群人組織起來,討論罷工要怎樣罷,與老闆談判等,而參與組織和討論的人亦需要有高度信任和默契。他形容,大台是一坐山,而大家要商討這個山是什麼,要爬到多高才停,爬山的人亦要「守紀律」,遵守特定一種或幾種最有效的爬山方式。

若然沒有指揮和組織,他表示其實未必能處理部分策略上的配合。雖然由於互聯網的發達,是次運動人們會培養某種默契和共識, 但他認為在部分行動未必做到高度配合。麥舉例,若然罷工需要升級,其實需要一個集體的評估,「今次就巴士(員工罷工),下次就麥當勞(員工罷工),逐步升級,將氣氛撥起。要知道你邊間企業,有幾多間分店會罷,罷唔罷得成。」而另一個例子是罷工基金,他指運動過程需要衡量效果,才能夠分析罷工的進度和狀態。譬如全線麥當勞員工罷工,需要知道罷工的人數,以及所需的基金數目等。甚至要考慮當政府拒絕回應, 員工上班的狀態應該是半開工、開工還是怠工,再而思考下一步的對策。至於網上軟件例如 telegram 能否做到上述溝通,麥指同事之間需要面對面商討,例如「罷工老闆好似係藍,應該點應對,咁係同事之間先做到。你放上 telegram,一千幾百人,點傾呢啲呢?」 可見有組織與否的分別,而這一連串的罷工號召難以見到有人處理這些問題。


工會之於香港 

要組織罷工,工會的角色絕對必不可少,這個工會亦需要具備一定的責任和能力。因為勞工未必對法例有最全面的了解,並不知道鬥爭能夠如何發生。而工會會解釋法例、鬥爭要怎樣進行,可預見的結果以及工會會員身分的好處等,令有意欲參與鬥爭的人可以透過加入工會,組織力量。「工會要有會員,又要有領導,會員就係一班人認同我係呢個會,有個身分,埋嚟傾嘢,選啲領袖咁」他舉例,碼頭和海麗清潔工人罷工,都是由一群工會和後援會配合,處理勞資矛盾,因此他認為是次運動都需要類似的組織。然而香港工會又沒有太多如歐洲左翼思潮國家的傳統,導致例如在歷史、 集體記憶、行為方法和信念價值等都難以有個參考。「工會同其他文化一樣都係要承傳,一代傳一代,要話比新嘅人聽,個工會來得不易呀。」而香港未必有工會嘗試處理過政治性罷工,「今次唔係鬥老細係鬥政權嘅,咁可能係 冇呢種經驗甚至諗法。」

可是,工會人數多未必等於聚集到一群齊上齊落的工會成員,麥直言:「有時候你加入工會,有啲人係因為經濟性原因。甚至有啲人係為咗福利而加入工會。」以政治罷工來說,有幾個重要的因素,首先是政治意識,他舉例,有巴士司機表示:「我都同情,我都支持個運動嘅,但係我唔知有咩好做囉咁樣」,這便是意識不夠。若然有充足的意識,巴士司機其實可以意覺到:「我作為一個工人,都係社會公義嘅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如果有鬥爭嘅時候, 我亦都係一個咁重要嘅行業前線,我可以做到一啲嘢」,而非作為一個同情者或是觀望者。麥強調,這需要平日的政治教育,對民主政治的堅持以及對運動性質的判斷。

第二是策略,他形容策略指工會日常所做的工業行動(例如怠工,按章工作和集體請假),根據這些行動的經驗思考在運動的方針和鬥爭方法。「你知啲兄弟唔可以係勞資關係上面嗌一聲就罷工,佢見到其他勞工未企到咁出嘅時候呢,佢哋唔會去送頭嘅,於是佢哋要帶起個風潮,行前少少,就用工業行動。」所以新巴工會不會一開始便表示「我哋新巴工會罷工」,反而會嘗試帶動氣氛,用這個策略保護整個工會的安全,同時市民亦較容易同情和接受。

第三是組織,他指組織需要平日累積,一號召便有人響應,「知道一吹雞,有邊個站頭,有邊啲人會響應,邊啲站頭會有多啲人懷疑,邊啲會有力啲,邊啲會冇咁有力,會集中,係最有力個度出手。」麥表示職工盟的新巴工會在政治意識和勞工權益都有承傳的傳統,教育工會會員,積累訓練的成果,「你平時要練兵,到工會有鬥爭吹雞,你咪出嚟鬥囉」。而其工會在這場運動中,正正展示到一個比較好的工 會需要怎樣的想像。其工會在是次運動可以短時間內反應,發出就 69 遊行的回應,呼籲車長 612 須跟從駕駛指引,以安全車速行車。由此可見,爭取行動並不是一下子贏,而要一連串,數以年計的積累,舖低了很多實力然後才會贏。


罷工與階級鬥爭

反送中運動數次的罷工可以見到香港在處理罷工的問題,過程中並非完全失敗。麥認為這些罷工起碼實驗過,「你始終有人參與咗有人嘗試咗,大家都有經驗會磨練嘅。」他指,其中一個嘗試的結果,是知道矛盾難以提升到勞資關係或者階級層面。麥解釋,這與階級合作有關,「無產階級、中產階級,同部分嘅資本家係站在一起的。 幾個階級都唔割席,而係面向政權。」這可以見到是次運動是跨階層的,「即係不論階級,總之香港人就係最大公因數。」而倡議成立「黃色經濟圈」正是階級合作意識的佼佼者。加上,麥重申,香港並非面對一個惡劣的經濟狀況( 起碼不及於 1998 金融風暴、2003 非典疫情、2010 金融海嘯),令無產階級在謀生困難的同時,可以利用這個經濟矛盾,發展為一個足以動搖政權的罷工,「譬如有一班人冇飯開,政權要負責㗎嘛。咁佢可能唔理係咪階級矛盾,總之政府要負 責我呢個冇飯食嘅問題,將階級責任轉介到政權度。」他以波蘭作為例子,解釋由於波蘭是舉國體制,政治與經濟一手抓,這意味著若然經濟狀況差,民生差,與政權實際上是息息相關的。可是在香港這個資本主義社會下,政權和經濟之間相隔很多東西,關係並不直接,「個種扣連要扣幾嘢,仲要諗一輪先諗到。」因而打散階級之間的矛盾。他補充,整場運動中,人們都甚少提及資源分配的問題,制裁的對象都是一些「紅底」 資本家,但例如「裝修」銀行時打錯東亞銀行, 群眾更會眾籌賠償。

至於要如何將罷工連繫至經濟層面,麥建議,首先需要明白工人的力量,認知到為何工人如此重要,再用自己生產與否作為一種武器,然後將其與政治連上關係。「組織一班打工仔,然後可能真係按法例搞工會,由啲小(經濟)鬥爭開始。 譬如職工盟一路做嘅,就係將勞工問題連落政治度,諗其他工人嘅切身問題。」他認為民生問題全都其實都是政治問題。而很多人對政治的理解,其實脫離民生去思考,認為「反送中就係反送中,唔關民生事。」麥認為,每一個民生問題都係政治問題,「你爭取到每一個民生嘅勝利,其實係儲緊你政治上嘅彈藥。」他更強調要做教育,例如經濟鬥爭政治上,要講到背後與政治的關係,「所以呢個政權其實同你個飯碗係好有關係」,要透過長時間的工作和累積,令香港人更理解階級意識。

十一月初,不難見到又開始有行動鼓吹三罷, 甚至提出 11 月 11 日罷工,連登和 telegram 等網上平台出現各種各樣相關的文宣,同時民間又成立了新公務員工會等,這意味三罷又受到關注,放上了抗爭的議程。雖然先前數次的三罷不成氣候,但是次又將成為一個運動中新轉機,能否成功便需要意識到上述問題,再而作長期的組織及醞釀,令罷工成為真正的核彈。

同區(西灣河)候選人:
一號候選人麥德正
二號候選人林梓鴻


中大學生報十一月號罷工專題文章:

https://cusp.hk/?p=846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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