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好 charm 嗰個

一年沒聯絡的中學師弟柏蓁突然來電,原來 DSE 放榜了。撇開三年隔著 12.9 英吋屏幕的距離,柏蓁的 DSE 成績居然還不錯,看著在文學士與工程中掙扎的朋友, 柏蓁透露出竊喜;但對著林林總總的大學課程,還是一無所知。問他有理想嗎?答不了,他反問我讀工程想選甚麼 Major。我頓了頓,想起來讀了一年書,覺得未來 人生不應這麼早決定,仍然躊躇不前,似乎現在問他也不是一個好時機。

柏蓁就像其他埋頭操了三年卷的中學生,對大學只能說出些似是而非的印象。「商科太俗,法律?哈哈,在這個城市讀 Law 未免也太好笑。」選來選去,似乎只剩下 醫學院的科目,懸壺濟世,看似的確不錯。至於社科,「去 Sit 堂就可以了,何必浪費一個學位?」

柏蓁最後 Band A 三個選擇都是中大。Kong U 太精英,不讀;University of Stress and Tension,聽名字就知道不能去。天知道錢穆段崇智梁美芬鄧炳強在他腦海中 是怎麼建構出香港僅存的人文精神聖地出來。


BEng,Year 1,cGPA 3.6。CV 空無一物。

讀了一年都是數學,好無聊。當初早就對職業導向的科反感,所以選工程。但又總感覺沒有確切理想這個狀態帶來太多壓力,卻無法逃避。或許他能替我解答。


阿鋒是我的師兄,成績還不錯,都算有得選擇。結果進了中大政政。當時大家對政政的印象都是搞事的憤青,問得最多是「點解諗唔開」,他淡然反詰:「咩係諗唔開?大學四年就係畀你去試,行下歪路,如果吓吓都要諗得開,你個人生咪好悶?」

這並不是他進政政的唯一原因。實際上,他老是向我訴苦:他對社會有抱負,對政治參與有些許興致,但其實 選政政也是為了滿足父母要他進入體制做公務員,生活安穩的期望。當然,要想辦法應對父母遠沒有口頭交代這麼簡單,還有成績、活動參與。搖擺在當下改變者和未來體制守護者兩重身份,實在身不由己。

2019 年餘波未了,作為組爸的他難得想夜話談談人生理想。三兩杯酒下肚,當組仔女還在聊未來工作想像,突兀問一句怎麼樣改變世界,大家錯愕,話題自然轉回 Exchange。至於去荷蘭看風車還是去芬蘭看極光似乎並不重要。結束了,一個聯絡方式都沒有留下。

明早去上環聲援工人罷工,他還是照舊要準備 Midterm, 無暇參與,否則考不好又無法向家人交代。或許是那天以後,道路已經越走越遠,或許一早開始,根本就沒有走在一起。


約柏蓁在 Coffee Con 見面,把手上的學生報派給了他,兩眼放光,讀得津津有味。

A1,藥劑,理所當然。

「大學生活還好嗎?Pharm 啱唔啱讀?」比起到了大學無拘無束的其他人,到現在他還沒有染髮,乾暗的髮絲隨意披到腦後,樣子好像比我還老。

「明明我揀新亞,畀人派到聯合,都太唔公平,分類帽點解唔知我係咩人?只係講化學電子工程會計嘅書院喺大學呢個烏托邦入面也太過 Indecent,根本談唔上文化 聖地,入中大唔入新亞,點解要讀中大?」他劇烈攪動利賓納裏的檸檬,失落還是不忿,他也不知道,對於人文精神的憧憬似乎未開始已經被否決。

「講真,啲 Course 讀落還好嘅,不過有啲悶,Take 咗 Intro to Sociology,讀落幾有趣,雖然 B minor 咗, 睇下出年會唔會讀其他。」老實說,他不討厭藥劑,八 點半的 Faculty package 八點十五分就坐在 YIA LT1 的第一排,正對著 Professor。臨近 Final,認識的 Omate 都向他取經,他花費心機教了他們,隔著手機屏幕感受不到感恩。Sem 1 其他 Course 都在 A range,連暑假做 PWH 的 RA 都想好了,前途一篇光明。


BEng,Year 2 sem 1,cGPA 2.74。

開始 Take 其他科目,到後來成績基本靠文學院 Elective 打救,CV 仍然空無一物。

柏蓁最後報紙看了三分之一,合上,起身準備去幫人補習。主修成績這麼好還不滿足,要讀其他科目。我看著他挺拔的背影,卻是迷茫。明明可以走下去,為甚麼還 要花費心力為不適合的科目回頭?或者,我為甚麼要為不適合的科目繼續前行?


偶然有一天,在報社看見柏蓁和阿鋒熱烈爭辯著醫委會與醫學霸權。坐在沙發上仔細打量,他跟數月前完全不一樣,似乎散發著光彩。

討論完了,聽柏蓁講他總覺得要有智性上的追求,但課程讀來讀去都是 Hard Fact 沒有論辯,最後一定是陷入自我懷疑的永劫輪迴之中。只有見面才得以維持的利害 關係還沒等到 Midterm 就斷絕。好在他在 FH 碰到了肯爭辯的人,但這討論只停留十四個十分鐘就結束了,連同那些人,那些真理,真不幸,在早已不是象牙塔的地方給他留下了虛空的信標。

暑假,他看了哲學系與社會學系的課程表,終於選擇逃離。遞交申請,面試通過,一氣呵成。

看著 CUSIS,兩個 Transfer Approval,對著屏幕,久久沒有按下。「其實讀社科有咩工可以搵?」我不置可否,只覺悵然。「或者咁樣講,而家上堂傾下計係幾開 心嘅,但冇可能吹水吹成世㗎嘛。」大學指了無數人生目的地,燃油卻只夠中途離開。

轉科最後限期過了,面對未知的未來,柏蓁一個都沒有選,留下來繼續讀藥劑,沒有眼前路,只餘身後身。


他走不下去的路,我或許可以走下去。
BA,Year 3 summer sem 1,cGPA 3.23。
再也沒有數學,再見~!


從報社消失兩年的阿鋒突然回來,「做了一年 AO,我覺得我哋以前學嘅嘢畀咗個新 Perspective,諗嘢會照顧到更多人,Make decision 會更成熟。」走了歪路的他也終於浪子回頭,向著那不明不白的光大步邁進。

他看著我,有一種莫名的欣賞與悲哀。我走了他想走的路,但他回得了頭,我回得了麼?


八角辯論決賽辯題是「在現今中大人文精神正逐漸消失」。酷暑難耐,從聯合走到新亞圓形廣場,寥寥數人,還沒開始辯就走了。兩萬多學生偌大的中大,六個人辯 給八個人聽。

那些人走了,還有一些人從沒來過。我能做些甚麼呢?哀其不幸?還是怒其不爭?大學總是有無數殊途,到最後卻難免同歸。柏蓁如此,阿鋒如此,我亦難免,只覺 得或者能有殊途總是好,卻又說不出之所以然。


BA,Year 5 sem 1,cGPA 3.01。
CV 還是空無一物,倒是上了幾次新聞。

總感覺大學做了很多事情,馬上畢業了。當年一齊讀工程的人薪水確實可觀,或許我現在還沒有急切需要,更希望未來不會主動追求。當大學駛向市場,我已然中途 跳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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