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談/謝天燊、岑敖暉、陳嘉銘/
整理/謝天燊、劉子康、吳皚純、彭浩霖/

罷課如箭在弦,同學間的氣氛與其說是緊張,不如說是迷惘,因為罷課依件事真係好麻煩。真個句,有得揀,邊個會想罷課?一個唔小心就要延遲畢業,去到罷課集會又要同啲唔識嘅人坐埋一齊,我去打機行街讀吓書唔係仲好?

罷課更加麻煩之處,就是無論如何你也會被捲入這漩渦之中,迫不得已要面對它。校園四周都是罷課的宣傳海報、回家後Facebook動態又是相關資訊, 總之這議題陰魂不散地出現在生活中。然而,學聯和一般同學都沒有罷課的經驗,所以大家討論時只流於:「我罷呀/唔係好想喎」,就沒有接續討論了。於是編輯就找來學聯與左翼學會的成員,試圖提出罷課的思考方向及框架,希望在這漩渦中,找到立足點。

編:先介紹一下自己?

銘:我是陳嘉銘,中大政政系本科和研究院畢業,現擔任政政系助教,大學一年級時上報社莊,二年級到現在都是左翼學會的成員 。

岑:我叫岑敖暉,今年政政系三年級,上年是學生會外務副會長,今年是學聯副秘書長。

人大決議

編:罷課主要回應最近人大決議,即2017年特首選舉候選人數僅限於2至3人、候選人需提名委員會過半數提名、提委會仍舊由1200人組成、保留四大界別[1]。事到如今,你們怎樣看香港的政治形勢?

岑:人大決議已經是最壞最盡的定案,貌似大進步,其實是大倒退。由97年至今的三次行政長官選舉,全部都沒有一人一票,但提名門檻遠比現時人大決議低。現在的候選人其實完全由中央控制,以往梁家傑、何俊仁都能入閘,現在不要說泛民,一些他不喜歡的建制派也不可以入到閘。就連97特首選舉都有4個候選人,現在一下子降到2-3個,可見其嚴苛。
這裏有兩重意思:第一,香港人爭取民主三十年,中共一下子劃上句號。第二,中共不再容許一國兩制,不容許香港與中國的政治制度有差異。尤其是反國教、佔領中環等運動,令中共對香港的容忍到了極限。他已經準備好隨時收回香港,完全放棄一國兩制。如果此時不是最嚴苛的時候,甚麼時候才算呢?

銘:人大決議在我看來,與向我比中指無異。如果仔細看,提名委員會由四大界別組成,當中商界和專業界佔了一半人數。如果候選行政長官要出閘,首先就要提委會首肯,他的某些施政當然只能靠攏權貴。那其實是維持香港現時的社經狀況,例如地產霸權、福利極少、繼續加劇貧富懸殊。政治和經濟在某些位置是扣連的。這個最保守的提名方案維持現存不公的社會狀況,這一點我不能接受。

編:怎樣回應「袋住先」的說法?中央與香港的政治權力相差太遠,以及佔中運動看似失敗收場,「袋住先」並韜光養晦,似乎也不是太偏離現實的說法。

岑:香港三十年來佔領道德高地的就是泛民主派,一路最受市民支持的就是民主政制的議題,即是普選,立法會和行攻長官可以由一人一票選出來。而這個一人一票是可以自己選擇的。就像選「我最喜愛歌手」時,只有陳百祥和汪明荃那樣。

正如陳嘉銘所說,現時的政改方案,維持了現有社經狀況,甚至變本加厲。一旦通過後,可以說是沒有爭取民主政制的空間,因為部份市民會想「已經有一人一票,就不用再爭取那麼多了」。

至於你說佔中失敗,我會說是佔領中環的時間表上失敗。怎麼群眾運動要等到中共落閘,才宣示一下自己的憤怒?我不認為佔領中環失敗,因為佔中還沒有發生。到底大型的公民抗命對民間團體、國際社會和中共有甚麼影響,其實都是未知之數。中共與香港的權力固然不對等,但那正是我們爭取民主的原因。我們爭取民主是希望自決,而不是由一些沒有代表性的人來告訴我們該怎樣做。

銘:你說韜光養晦,但都已經韜光養晦二十多年了。這麼多年來,哪一次行動真正衝擊了中國與香港的統治階級?基本上沒有,而佔領中環正是這樣的機會。我認為有必要區分開三子的佔領中環,和屬於群眾的佔領中環。只有佔領中環變成群眾運動,實在地動搖香港的政經秩序,中央才會有那麼一點的讓步。如果你從中央角度思考,他為甚麼要讓步呢?那他當然是將最差的方案提出來。

早陣子南華早報有篇戴耀廷的訪問,他其實是沿用溫和泛民的方法:把佔中當成是和中央談判的籌碼,但卻沒有認真準備佔領中環。哪中央怎會讓步呢?運動正正是要召集群眾的支持,才有本錢和中央談判,要有個普選的方案,去改善普羅大眾的福祉,這才是策略上的進步。

佔中

編:陳嘉銘提到南華早報那篇戴耀廷的訪問,你認為對現在局勢有何影響?我們又應如何回應?

銘:這個時候應該跟三子割席,畢竟理念上有太大差異了。譬如說戴耀廷撰文說有民主也不會導致福利主義,我便想,那我們要民主幹甚麼呢。我當然不是說民主萬能論,但如果真的如他所說,那不是更變態嗎?有了普選,又維持了現時的社經狀況,它便有了一個合法性去延續現時的地產霸權,繼續沒有全民退休保障。他認為福利主義是危險的,這是我完全不同意的。

另外,我必須要講,佔中三子的經濟立場,絕對會影響其運動策略。戴耀廷要拉攏香港資本家,自然會避免損害他們的經濟利益,那就不會做激進、有確切影響力的抗爭行為。如果不儘早割蓆,佔中三子的論述會不斷牽動整個運動的走向。當運動有不同意見,傳媒很容易會說成佔中內部分裂,這樣會對運動很不利。

岑:佔中的走向自六二二公投已經有分歧,泛民主流與佔中三子的底線是:有四大界別不要緊,維持現時組成方式也可以,只要泛民能入閘便可以,這就是真正有選擇的選舉。但我們並不同意這個方向,中共與中南海的資本家控制了整個香港政經結構,香港市民不論中層、基層市民,都沒有參與權利。事實上,佔中一直掩蓋很多民間團體的訴求───除了反殖,更重要是反資。由83、84年學生談民主回歸,去到歷史關口佔中,竟然沒有提及反殖反資,對於資本家、現行的經濟結構,甚至某程度上認同。三子得到社會的支持,才能控制運動走向。但現在我們要將公民抗命主流化,因為抗爭不能靠代理人,三十年來民主真正力量不在三子,而是在於每一個人。你去參與抗爭,你坐馬路上,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銘:剛才岑提到公民抗命,我想強調,單單坐着等待被清場,是種相對溫和的抗爭方式。就像馬丁路德金式的公民抗命,其實沒有動搖到資本主義的秩序,和直接動搖統治階級的行動很不一樣。公民抗命一般是針對某一條法例,而動搖統治階級則要癱瘓整個系統,譬如像墨西哥有過佔領媒體公司的行動。

學生與政治

編:你們提到要動員群眾,罷課運動要召喚的群眾自然是學生,何否談一下現時學生的政治意識?

岑:以往學聯辦組織同學的活動其實很困難,現在情況比以往好多了。像中大與港大的罷課會,罷課傳統意義上是比較激進的行動,但也有幾百個同學來聽,甚至會有同學和我們聊到八九點。我觀察之中,愈來愈多大學生會留意香港發生甚麼事。

銘:我也同意岑的觀察,只是一直不明白,為甚麼同學一見到這些像言論自由,學術自由等議題就突然興奮起來,對關乎民生的經濟議題都反應冷淡。我不是說民主、自由不重要,但想深一層,真正影響到你貼身利益的,不是學債嗎? 現在讀四年,學費一共$16萬,試想一下沒有grant,你怎樣還?要還多久?這些都是經濟議題啊。我平日見facebook很多人話「今日做到仆街」,但最高工時那些議題卻沒有理會。又例如全民退休保障,如果你父母健在的話,你可以省掉足足6000元,對大部份家庭來說非常重要。我認為大專生很少從經濟角度看普選,但普選的確可以緩和某些經濟壓迫。

編:我想這也和我們接受的教育有關,我中學時曾修讀經濟科,卻沒怎樣聽過你那樣的說法。

銘:記得反國教的時候,左翼學會的口號是「硬推國教固然可恥,洗腦還有資本主義」。我們其實沒有真正正視教育的問題。譬如經濟科,裏面並非沒價值取向,基本上都是教新自由主義那一套,福利政策等一律不提。我那時到奧地利做交換生,他們一定要學勞動法,那是每個學生也要讀的。

編:在這種形勢之下,你認為該如何動員學生?

岑:我認為應該談及我們的身分。學聯的切入點是,這已不是屬於我們的香港,因為已經沒有我們的位置,希望透過尊嚴、情緒等面向說服同學。

銘:尊嚴其實比較虛浮,如果中共每年派$10000給我,要我「袋住先」,我想很多人也會答應。那些尊嚴與情緒其實是沒那麼重要,所以我的切入點是不同的,要表明學生與工人階級的共同利益,而普選是會實際影響到這種經濟利益。比方說,一般大學生會接很多補習,如果普選後16萬元學費不用學生支付,那其實是可行的。當然要提高某一部份的稅收,但從來沒有人這樣想過。

回到罷課

岑:我們認為今次罷課可以令多一點學者參與,和台灣相比,香港學者大多停留於聯署,而較少參與運動其中。罷課其實是要指出,現時學生面對很大困境,而香港該如何走下去卻仍未有清晰的解答,於是便要暫停我們的學習,先去處理這重大的問題,才去投入正常的運作。

銘:我不認為學生運動要自成一角。罷課應該是起點,去推動社會上其他人去參與。學生不完全等同工人,要承擔的經濟壓力低一些,所以做某些行動的確比較方便。但重要的問題是,那罷課一星期後,之後又怎樣呢?我心目中一定要連結去罷工層面。罷課的影響力始終有限,罷工則不同,1000個鐵路工人罷工,已經可以癱瘓香港交通運作,和1000個同學罷課的威力很不一樣。

編:你們提到動員的重要性,但當下似乎仍未達至理想的程度,你們覺得問題在哪?

岑:建制派有以利益為中心的組織網絡,譬如是蛇齋餅粽,其實他們透過這些聚會和居民有個連結,和居民溝通便很容易。但現在傳統社運普遍透過議題或理念來動員,沒有普選才出來,沒有香港電視才出來,卻沒有社區面向的組織。那些理念是要花時間去說服的,但社運組織平時的動員模式只是看媒體說了甚麼,抓著其中一兩句,喊幾句響亮的口號,的確是有所不足的。

銘:我也不完全覺得所有社會組織都是這樣,公民社會中不少社區組織都與群眾有持續聯繫,如捍衛基層住屋權益聯盟、關注綜援低收入聯盟。我想問題其實是,那些理念很離身,群眾不會説資本主義怎樣影響公民自由,而只是停留於被中共干預。

可能因為一直以來的恐共情緒,譬如當劉進圖被斬時,大家很直接覺得是中共入侵,好像短路一樣把所有問題直接與中共扣連。也許這也是事實,但那些經濟壓迫的確是很重要。以新聞自由做例子,主流傳媒報李嘉誠的新聞多,還是報學聯的新聞多?當然是覆手成雲翻手為雨的李嘉誠。那些新聞自由,其實是商營媒體的自由,而一個social ownership的media是沒有的。商營媒體自然不會報導影響收入來源的資訊,也就不會報導人民的聲音。可見,不平等的經濟制度才是問題癥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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