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文：甘木

七月無常，夏天是一個多事的季節，不知道有幾隻蟬正在殞落，聽著這有點聒噪的聲音，讓人迷糊到忘了時間，好像能回到那些從前。

2
那年七月，我們畢業了。離開學校這個牢籠，我們得到更多自由，不用穿校服，學大人的模樣喝酒，盡情地為頭髮染上張揚的顏色。我們在海旁放聲大喊，把關於夢想的聲音送到對岸，也送到未來。隨著起起伏伏的海浪聲，我們扯開嗓子唱著不成調的歌，想到什麼就亂唱一通，唱錯歌詞也沒有關係。有些同學說了一堆不著邊際的話，有些同學跟心上人說了喜歡。我們還做了很多瘋狂的事，懷著不想留下遺憾的覺悟去揮灑熱血，然後以啤酒祭奠青春，那個終將逝去的十八歲。可現在想起來，那時候才是青春的開始。

但原來畢業以後，羈絆就會消失。曾經的打成一片和聊不完的天，都像沒有發生過的事。那天信誓旦旦地說要當一世的好朋友，可能諾言太重所以石沉大海。潮漲時，海水和陸地可以走得很近，相濡以沫；潮退時，陸地和海水可以離得很遠，相忘於江湖。看著通訊錄裏的名字，熟悉而陌生。很難想像當初一起轟轟烈烈過。

從小就聽說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知道這個道理，卻不想接受。有一段時間我在想，這並不是一句在別離時適合用作安慰對方的話，它就像在預告我們終將會走各自的路，人生的常態正是如此，你要有心理準備最後會變成這個樣子，最後都會向現實妥協。可後來我發現，這句話藏著讓人不願承認的先見之明，分別的時候把話說白了，以後不再聯絡也不必耿耿於懷，因為你和我都是這個世界裡的塵埃，一陣風便足以把我們的距離拉開。主動離開或是保持沈默，都能讓一段關係走到盡頭。

我很不甘心，可我什麼都沒有說。

3
又是一年七月，我失戀了。雖然從頭到尾都沒能和他相戀，可暗戀也是戀過，只是由始至終都是在我心裡萌芽枯萎，只有我一個人知道。長達七年的喜歡在他移民以後便無疾而終。

我開始喜歡他是在中三的時候。不同於一般言情小說的設定，我青春裡的男主角並不是什麼十項全能的風雲人物，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男生，和大多數男生一樣喜歡數學課和打籃球。那年某天的課間小息，教室裡同學在他的座位附近圍成一圈，鬧哄哄地聊天玩耍，好像只
要有他在的地方就有歡樂。當我捧著那堆厚重的作業本，準備走出教室時，身後有人把我叫住。我回頭一看，他正朝著我走過來，問我是否需要幫忙。我知道這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但就是因為這件小事，讓我開始在意他，後來慢慢地喜歡上他。

從中學到大學，我和他一直都處於普通同學的關係。我們唸的科系不一樣，但如果哪天走運的話，在眾志堂吃飯時或會碰見。每到學期末，他會坐在CC lib一樓靠窗的位置上埋頭苦讀。我和他靠得最近的一次，是我們剛好坐上同一班校巴，聊了很久很久的天。類似這樣的瑣碎小事填滿了很多本日記，每當用新的本子時都對自己說過，寫完這本就跟他表白。

後來聽說他去了外國，在第七本日記只寫到一半的時候，我和他之間的故事就這樣戛然而止，心裡空落得很，七年的感情無處安放。可能以後我對他的喜歡會漸漸變淡，但遺憾卻會越來越深。時間不是大家所說的良藥，它無法淡化一切，只能讓水份消失，風乾以後的遺憾更來得深刻，如蟬的叫聲，即使褪去了還有餘音，知了知了。人間別久不成悲，但其實悲傷沒有被稀釋，而是刻在骨子裡，久久發作一次。人長大以後，對於各種感情都變得後知後覺，我以為我會像之前那樣不說也沒什麼大不了，我以為我能夠放下，卻在事過境遷之後，那種難過才慢慢湧上心頭，看什麼都有想哭的衝動。

他不知道的是，有個女生偷偷喜歡他那麼久。

4
小時候沒有好好學跳舞，秋季旅行當天發燒，跑接力賽時掉棒，很喜歡唱歌但在中學生涯裡不敢報名參加歌唱比賽，升上大學後因為害怕踏出舒適圈而錯失了好多機會。

還有很多的遺憾一直留在心裡，也不只發生在七月，每個四季的角落裡都藏著些許令人難以釋懷的事情。可能是盡力之後還是不行的遺憾，又或是不曾努力過的遺憾，這些都是無法改變的過去。以前的我希望能擁有一部時光機，讓我可以把過往的遺憾一一消除。但就像「求婚大作戰」裏妖精先生所說的那樣：「重新來過就真的能萬事如意嗎？」回到那些七月，可能我仍然會做那些決定，如果我不願意面對自己的膽怯。

遺憾的存在不只是為了使我難過悲傷，也是為了教會我一些東西。她提醒著我過去的不甘，不要只顧著惋惜又再錯過其他美好的人和事。在未來很長的日子裡，我或許還是會不可避免地給自己留下遺憾，但比起因為什麼都不做而感到懊惱，我不想沒有掙扎過就自欺欺人地說「這都是沒辦法的事」。我會嘗試慢慢改變自己，改掉猶豫不決的性格，再勇敢一點去追逐夢想，做我想做的事情。即使結果不是很完美，這一切都不會徒勞無功，起碼我有努力過，讓遺憾值減到最低。要是我沒有這樣做，將來的我肯定又會因此而遺憾一輩子。

5
我做了一個遙遠的夢，夢裡我主動聯繫朋友，我們見了幾次面之後，沒法改變漸行漸遠的結局。我捧著六本沈甸甸的日記，告訴他我喜歡你，他說他很感動，但抱歉沒法回應你。

好像一切又回到原點，但我終於可以放下沈重的包袱，繼續向前走。

七月無常，但七月長安，每年依舊蟬鳴不斷。下一個七月有遺憾的事，也會有無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