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文:交叉嘴

頹tee與拖鞋、同學與莊員、貓咪與草地、塗鴉與油漆——山城裏的人、事、物,都盛載著無數回憶與情感。一群的山城人停下腳步,發掘與記錄這城的故事——他們是《山城記事》,透過寫作、訪問、攝影、拍片,刻劃中大的面貌與人文風景。

以記錄回應時代

《山城記事》的創辦人之一 C (化名)從幾個將近畢業的中大人接手這個專頁時,上面只有一兩篇人物故事。在 C 與一眾編輯幾年來的用心經營下,現在的《山城記事》記錄了無數中大的人與事,除了文字採訪,還會拍片、出書等。C 期望《山城記事》是一個讓編輯們發夢的平台,大家若有甚麼想做的事,都可以一起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現任總編 N (化名)也覺得,《山城記事》的定位就是沒有定位,只要是圍繞著中大人這個核心主題的工作都可以開展,「一班人聚埋一齊,大家想講好中大人呢個故事,咁嘅一件事。」

C 曾在英國讀書,發現身邊的人常常會問「how are you」,而香港卻沒有這種文化。返港來到中大後,他覺得當時的中大人都是在「圍威喂」,而且只顧上莊、dem beat、玩樂,沒有在為甚麼而努力。後來開始訪問不同中大人後,他卻發現許多人其實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且願意敞開心扉,與身為陌生人的他分享自己生命中脆弱的部分。C 最難忘第一次採訪中大人,對方是他導修課堂的鄰座,性格開朗。C 在某次下課後上前介紹自己,問他可否一起聊聊天,又問他最近有沒有甚麼困難或掙扎。即使對對方而言,C是半個陌生人,他卻很快與 C 分享自己有嚴重抑鬱症、曾經嘗試自殺、每天都過得很辛苦的種種掙扎。C 發現許多中大人表面上看似每天嘻嘻哈哈地過活,其實都有各自的掙扎,只是習慣將它隱藏起來,「而如果唔去關心人、唔去問佢一句『how are you』嘅話,其實你永遠都唔會知。」因此,C 很希望記錄每一個人的故事,讓每一個人都被看見,同時建立一種問對方「你點呀」的文化。

除此以外,記錄還有另一種意義:留住一份回憶。最近素can剛剛結業,N 便去訪問其創辦人,為的正是讓大家記得原來中大曾經有這麼一家素食餐廳,當中又有許多屬於中大人的回憶。當熟悉的事物慢慢消失,只好以另一種形式將它留住、記錄下來。

在這個時代下,這些意義變得更重要了。《山城記事》出版的《天空下──中大人反送中運動訪談集》,記錄了48個中大人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有「抗爭」與「日常」兩個面向,帶出每個人卸除身上的裝備後,都是一個普通的中大人,並且讓每個人的不同面向被看見、被重視。而最近出版、由 N 主編的《山城裏——帶着故事散步》,並非是帶有濃厚政治取向的書籍,討論的事情很日常,卻處理著兩年前留下的餘波,也就是——我們該如何回應這不斷變化的時代。「唯一嘅解答,就係去記錄一啲嘢」,例如學生會幹事會「朔夜」面對政治壓迫的勇氣、新亞樂隊學會為下莊送暖的舉動,這種人與人之間的連結,在這充滿無力的時代裏具有被看見、被記錄的價值。

抽離但不失人情地記錄

《山城記事》的人物故事都是透過引述受訪者的話而成,讓讀者可以想像對方的語氣、感受,也使得受訪者的聲音更加突出。而編輯在寫完整篇故事後,會先予受訪者閱讀,並有限度地容許對方刪減、增加或改變當中的內容。這與一般記者的做法有所不同,後者為了維護編採自主,不會容許受訪者看稿,但 C 希望受訪者在分享自己的故事時,可以感到舒服、自在。有時,受訪者也許說了一些令自己感到後悔的話,又或者在某些情況下需要保護受訪者,那麼將部分內容刪走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C 笑言自己本身沒有任何新傳的底子,只是單純地想記錄別人的故事,對於如何處理與受訪者的關係,他覺得接觸受訪者並非也不應純粹為了「寫個story、呃吓like、攞吓comment、攞吓follower」。在訪問過導修課堂上遇到的那位同學後,C 很希望可以與他同行、給予他支持,因此訪問過後仍不時問候對方的近況。 C 深知對方狀態不太理想,並非經常回覆,慢慢與他沒有再保持聯繫,但仍然會擔心、記掛著對方。


這種若親若離的關係,N 亦在學習處理當中。N 最近得知其中一個自己訪問過的中大人要坐幾年監,當刻心情十分複雜,不斷反思自己與受訪者的距離究竟如何。N 好像並非對方的朋友,但又知道他的故事、經歷與感受,好像很了解他一般,「嗰種感覺好奇怪,我掌握唔到嗰種距離感」。不過,N 覺得有必要清楚分辨自己的身份,並且適時切換,訪問時不能把對方當成朋友,關心對方時也要拋開採訪者的角色。記者需要抽離地觀察整件事情,記住自己是記錄者的身份,講述受訪者的故事時將自己的聲音壓低。

不是中大人的話,很難明白中大人之間的連結,或被他們的故事深深觸動。N 曾將《山城裏》分享給非中大人閱讀,對方表示很難進入當中的世界。這源於他沒有在這個地方生活過、留下任何痕跡,無法對中大產生歸屬感。這種歸屬感對於 N 來說是所謂「中大精神」最核心的一部分,它將中大人連結成一個一呼百應、緊密的團體。身份認同源於認知、行動、情感,我們對中大的歷史、現狀有所認知,繼而在中大上課、上莊,甚至參與建構這個地方的行動,才能產生對這個地方的情感,最後形成一種歸屬感和「中大人」的身份認同。而 C 與 N 透過《山城記事》的工作遊走於山城,不斷與不同人聊天、分擔與同行,又發掘了不少山城的故事、歷史,因此對這個地方的感情更加深厚。例如,N 在編寫《我們一起走過的校運⋯⋯》這份專題時,認識了過往的「保樹立人」保育運動【註1】,對校園規劃的現況也多了一點了解。

C 已投身社會工作一年,更是覺得中大人真的「好單純、好純樸、好傻」,尤其採訪不同中大人的種種經歷直到現在仍令他覺得神奇。即使與受訪者互不相識,對方仍願意真誠地與 C 分享他脆弱、秘密的一面,那種待人的純粹令他深深喜歡上這個地方。每次重返中大這個家的時候,C 形容:「 一出閘嗰吓,係覺得,嘩!終於返屋企啦!太辛苦啦呢年,做大人太辛苦,覺得好感動。」

而中大的環境,對於中大人身份的建構亦別具意義。N 喜歡談空間 (space) 與地方 (place),一個普通的空間,要與人產生連結才算得上地方。因此中大這個空間有很多特別的地方,例如它獨有的自然環境——山城背山面海,有貓、松鼠、野豬等動物,而這個環境也孕育出中大人的某些特質與品性,例如對大自然有多一份觸覺,以及對人、對物懷抱尊重之心。前陣子,連接本部與聯合書院的長梯的欄杆圍上了鐵絲網,引起不少人關注野生動物所受到的影響。我們會對不影響自己走路的鐵絲網如此上心,全因它影響了與我們同住的生態。而這樣的環境,也令 N 放緩腳步,於山城內四處遊走。外面城市的生活節奏急促,在山城則可以調整步伐與心態,讓自己慢下來觀看與感受身邊的人與事。再駐足細看座落於山城的建築群,一棟棟採用灰白色調的清水建築,裸露的混凝土外牆不加修整,突顯原有材質的美。對 N 來說,這彷彿隱喻了中大人潛藏於品性內的質樸,看似是樸實無華,其實擁有由心散發的內在美。

寄語新生

常常在新聞看見山城人、香港人經歷種種不公,尤其學生年紀小小卻不被保護,C 有很大感受:「點解我哋嘅城市變到咁pathetic(可悲)?」然而,C 經常聽不同人的故事、感受,很認同梁繼平所說,我們每個人看似孤單,其實都是被痛苦所連結,「雖然我哋好細個,但希望呢種痛苦令我哋更加堅強,繼續一齊行落去,即使現實係幾噉可怕都好。」

閒談之間,C 在筆者的筆記本寫下了這麼一段話:

這城市看似很灰、很黑暗
但當你細聽每一個人的故事
你會發現美麗和希望仍在每一個人的心中

要細聽這城市裏每個人的故事,也要盡可能與人連結。N 認為,這種連結不一定是政治上黃藍的連結,而是單純人與人之間的連結,例如去女工合作社買東西吃時,就跟女工姐姐聊幾句,這樣已經可以構成一種關係。如此一來,當真的遇上危難關頭,打救你的不是互不相識的人,而是跟你有關係的人,「你對佢好,佢記得你對過佢好,嗰啲人先會對你伸出援手。」所以,在日常生活中、在自己的崗位上也要連結香港人,或者退一步連結中大人這個群體,這是 N 希望大家可以嘗試的事。

註1:2006年2月,中大校方以擴闊路面為由,計劃砍伐崇基學院池旁路三十多棵大樹,校友發起「保樹立人」行動抗議,行動以校方撤回斬樹申請作結,部分校友更組織了「校友關注大學發展小組」,監察校園發展。詳情參見山城記事【十一月專題:我們一起走過的校運⋯⋯// 保樹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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