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修例示威半年，不斷有學生被捕，逾七千名被捕人士中，大專學生佔超過1500人，政治成為他們無法缺席的一課。罷課、罷買、罷食，黃藍之爭延伸至生活層面，正值大學畢業生求職月份，「黃絲大學生」又是否非黃不做？本刊問卷調查發現，只有六成半受訪大學生認為「公司的政治立場」重要，比例遠低於興趣與薪金。
受訪的商科生初創企業，與內地投資者合作，一邊大讚內地商機處處，一邊代替被控暴動罪的妹妹上街聲援理大；但也有畢業生放棄報考月薪四萬的督察，只兼職教波，用一半工餘時間快閃貼文宣。
記者│張沅汶 伍衍亭 編輯│張彤 攝影│張彤 林倩茹
《大學線》於1月17日至2月1日期間，以非隨機抽樣方式，發送電子問卷予本港八間大學的三年級或以上學生，了解高年級學生經歷反修例示威後就業選擇的改變，合共收回300份回應。結果顯示，在考慮各項求職因素時，最多人認為重要的選項，依次是興趣（90%）、薪金（90%）、穩定性（81%）、晉升機會（77%）和公司的政治立場（65%）。
雖然公司的政治立場並非首要考慮，但問卷比較反修例示威前後，大學生的就業意向，發現經歷示威後，有意在政府、警隊、港鐵、立場親政府的公司、中資公司及內地工作的人數均有下跌，其中以警隊的跌幅最大，逾七成八；其次為親政府的公司，達七成；至於有意入政府的跌幅較小，只有近三成。
內地覓商機 在港吃黃店補數
正當應屆商科畢業生抱怨找工困難，就讀工商管理的阿欣（化名）在2019年與幾位朋友合作，拿出一共30萬元創業，打算今年暑假畢業後便全力打理公司。公司主打資訊科技和市場推廣服務，為客人設計手機應用程式和市場推廣計畫，共有12名員工，現與兩家公司合租科學園的一個辦公室。
阿欣認為香港的市場細，本地投資額不大，所以致力尋找內地及海外投資者。自去年6月9日起，她參與過幾次反修例示威，包括今年的元旦遊行。雖然阿欣是黃絲，但她從不歧視內地人，反而希望和他們「互惠互利」，她說：「我們找投資是150萬起，因為50萬對客人來說很少，他們一來就會落3、400萬。」阿欣的父親也是商人，現在是中產階層家庭，她憶起小時候捱窮的片段：外出用膳需要看價錢點餐，媽媽亦不允許加錢叫飲料。阿欣坦言金錢重要，稱只要有錢就能解決問題，解決不了的問題，就用多一點錢。
在商言商，在連串反修例示威後，阿欣與內地投資者的關係不改，只因雙方同樣想合作賺錢。回到香港市場，阿欣認為黃色經濟圈確實有發展潛力，但她認同妹妹所言，不願意消費示威，吃「人血饅頭」。妹妹比阿欣小六年，積極參與反修例運動，更在7月的一次衝突中被捕並被控暴動罪。
理工大學11月中被警方圍堵，當時身上有官司的妹妹執意外出聲援，父母召開家庭會議，商討出「一換一方案」，由阿欣代妹出征。當日她由油麻地果欄出發到理大，中途傳出防暴警察將至的消息，還沒見到警察蹤影，阿欣已拉著朋友跑到冷巷躲避，她承認自己怕死：「那一下真是驚到嘔，不是形容詞，是真的驚到作嘔。」此時妹妹在電話的另一頭為她打氣：「妳嘔完就繼續衝啦！」
在過去半年，阿欣偶爾會到內地，妹妹被捕時，她身在北京交流。今年一月初，阿欣到內地度假，被極討厭中國的妹妹批評為「港豬」，阿欣直認不諱，回應說：「之後在香港的時候就支持黃店囉，好像心裏能平衡一點。」
黃絲棄考督察 兼職一年撐社運
自去年11月，阿輝（化名）手持一張工程學畢業證書，開始尋找第一份全職工作，當時他的目標很簡單：以最少的工時賺取最高的薪金。據政府統計處的數據，25到34歲的打工仔在2019年第三季的月入中位數為2萬元，所以起薪點高達4萬的督察，自然成為阿輝的工作首選：「大家同樣讀完大學學位出來，你看同級學位提供的工種，紀律部隊的人工一定高一截。」阿輝在去年春季警察招募日報考督察，612示威衝突後，他慶幸當初取消報考警隊的面試，現在更認為當差「丟架」。
「大家同樣讀完大學學位出來，你看同級學位提供的工種，紀律部隊的人工一定高一截。」
戴上「豬嘴」同時把臉蒙上，阿輝走進示威者之中，他幾乎不曾缺席任何一場遊行，目擊警方在無警示下發射催淚彈，險釀成人踩人慘劇。警民衝突白熱化之際，官方沒有公布所有閉路電視片段，更令阿輝確信831太子站內有人被打死、新屋嶺出現強姦案。矛頭直指警隊，雖然他認為仍有良心警察存在，但表示：「一個人做錯，未必會有人認出他是誰，但會知道是警隊的一部分。」現在回想，阿輝慶幸沒有成為當中一員。
畢業超過3個月，阿輝現在求職先看工時。他兼職當排球教練，每日工作4小時，預留超過一半的工餘時間，支援這場運動——晚上跑到隧道內快閃貼文宣、監獄外聲援被捕示威者等。阿輝月入約5千，偶爾會收到父母的補貼，反觀弟弟交出數千元家用，他自言愧疚：「作為長子，始終要揹上少少家庭責任。」收入勉強夠用，他看一看戶口的3萬存款，決定在膳食上忍口：「台式飲品二、三十元杯，一杯兩杯就是一餐飯。」
父母近來催促阿輝考慮前途，他在跨年夜許下一年之約，一年後就認真找一份全職工作，但明言不會放棄參與運動，希望能在照顧家人和抗爭中找到平衡：「這件事（普選和民主）未必可以在十年內完成，可能要用廿年、甚至是更長的時間達到，但就算如此，我都會繼續爭取。」
八成七人選吃黃店 一成人拒搭港鐵
根據本刊早前進行的問卷調查，在300份回應中，大部分受訪者自認是溫和民主派（45%）或本土派（32%）。在政治參與方面，逾九成人曾參與反修例示威和集會，參與達10次或以上的佔三分一，屬人數最多的選項，至於從不參與的只有不足一成人。
政治顏色之爭延伸至生活層面，包括消費與交通選擇。八成受訪大學生有下載黃色經濟圈的手機應用程式，八成七人傾向在黃店消費。平均一週內，九成人至少光顧黃店一次，其後是無公開表態的商店（83%），兩者大幅拋離光顧藍店的人數（28%）。被問及乘搭港鐵的頻率，在反修例示威前，多數人「經常」乘搭港鐵（52%），沒有人從不乘搭；但至反修例示威開始，多數人「甚少」乘搭港鐵（36%），近一成人從不乘搭。
香港大學前副校長、港大教育學院榮休教授程介明指出，年輕人求職近來出現三種趨勢：一、出現不對口就業，就讀學科可以和職業無關；二、轉工改行頻繁，不會「打死一份工」；三、出現間歇性就業，不少年輕人開始創業或當自由工作者。程介明認為年輕人希望突破創新，有別於老一輩追求的安居樂業、穩定保障。一般而言，職場新鮮人的薪金相差不大，「找到工作，有收入，似乎是不在話下，差在你想做甚麼」。
他認為，反修例示威能影響大學生的就業選擇，負面情緒或減低他們對在警隊及政府部門工作的興趣。近期的新型冠狀病毒，更進一步拉遠年輕人與內地的關係。反修例熱潮持續冷卻，被問及示威的影響能否持續，他說：「我想不容易減弱，不是說運動減弱，那些人的想法就減弱。」
國際關係學者沈旭暉認為，整場反修例運動的癥結在於一國兩制走樣、變形：「這個結一天不解，問題永恆存在。」政府的授權在香港市民心中受到摧毀，當年輕人找不到自身在政府和社會的持分，只能傾向以自己的方式尋求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