輿論夾縫中的陸生
兩岸多年來互相封鎖,台灣社會上瀰漫著「恐中」情緒,惟自2011年開放起,在台陸生數字有增無減──據台灣教育部統計,二零一五年來台陸生將近六千人 ,較剛開放時增加5.3倍。龐大的陸生數字,讓台灣社會討論將陸生納入全民健保的可能性,惟多次在立法院討論不果,成為傳媒報道的風眼。
就在去年底,張逸帆在Facebook上張貼了一篇以「你們的健保很好,但我從未向你們乞討」為題的文章,調侃陸生無法像其他台灣一般僑生和外籍學生一樣獲得保險的基本保障,寧願自己購買商業保險。豈料文章在短短數小時內被分享幾百次,引起大量網民留言圍攻,結果兩天後被Facebook刪文。
他解釋:「我一直沒有很想要健保,因為我來之前就知道沒有(健保)。真正讓我反感的是被當作議題在炒,每次討論都有種『躺著也中槍』的感覺,那種感覺不太好。」他形容陸生會被看成中國政權的化身,容易因發表政見而受到抨擊。
帖文被刪後張逸帆很憤怒,但冷靜後想到歸根究底還是「陸生」兩字作祟。「你會發現反中和親中的人,看到同一句話時,反應很不一樣。他看了你的一句話,先套入對於『陸生』這個群體的想像,陌生人沒有辦法深入跟你溝通或理解你的觀點。」
作為陸生,生活上會否難以融入?他卻笑言自己有近七成朋友都是台灣人,某些時候連同學們都會忘記他陸生的身份,「大家都會忘掉我是陸生,會問我清明會不會回家,我說清明只有三天怎麼回家?」
受到台灣群眾攻擊的陸生,除了張逸帆之外,還有第一屆到台灣讀書的陸生蔡博藝。來自浙江的她曾就讀台灣淡江大學,來台後因對社會議題感興趣,遂參加校內關注社會問題的社團,先從較不敏感的學生權益到土地正義,後來甚至在太陽花學運及六四晚會,都出現了她的身影。她形容自己就是一個「叛逆的小孩」,即使曾被告誡不要太政治,她也選擇參與社會活動。在2014年,她與一群本地同學組成內閣,參選學生會會長,但她的陸生身份隨即引來社會一片罵聲。
她憶述,自己當初只是與其他本地同學一起反對學校加學費,但由於與當時學生會立場不同,才會有參選學生會的念頭。儘管連在太陽花學運中認識的學生領袖陳為廷和林飛帆,也表態支持她參選,但最後在一片罵聲中,選舉還是被中斷。程序重啟後,蔡博藝亦因遺失學生證而失去參選資格。她曾在接受訪問時說:「對於陸生來說當然很困擾,有太多標籤貼在我們身上,太多意義附加在我們身上,對於我來說,有時候真的很累。」
「玻璃心」撞「玻璃心」
「陸生」身份成為負擔,原本對台灣開放民主的期待,卻在罵聲中化成泡影,甚至有人笑言台灣對於陸生而言,是一個完美的愛國主義培訓基地。張逸帆笑言這種情況很正常,人在外地本來就孤立無援,更何況陸生在台灣被千夫所指,每次媒體上談到健保問題都會引起罵聲,只是他很幸運遇上了好朋友和好老師,才能好好融入這片土地。
不過,身處夾縫也讓他把問題看得格外透徹,甚至早已預見了今日的情況。他形容台灣人和內地人都是「玻璃心」,歷史上兩者一直處於被壓迫的位置,台灣好不容易從日本殖民和戒嚴時期熬過來,又要面對大陸的壓制,反過來大陸經歷外國列強入侵後,又有國共內戰和之後數十年的亂狀,終於要崛起的時候,又面對台灣和其他地區要獨立,「在這個議題上,玻璃心碰玻璃心,肯定爆炸。」
像其他在台灣讀書的「陸生」一樣,張逸帆也曾被內地政府請去「喝茶」,屢次靠藉口逃掉之後,再被邀跟官員分享對大陸對台政策的看法。他憶述自己在六個內地官員面前直指其非:「我就不停在跟他們講,你不能用一種想法是:『我都對你這麼好了,為什麼你還不愛我』。這個想法本身就很可怕,這就是『恐怖情人』的觀點。」
他當時以幾年前有內地小孩在台北中正紀念堂大便為例,希望內地官員們換位思考:「如果有台灣人在毛主席紀念堂裏拉了一泡屎,你覺得我們媒體不會崩潰嗎,你覺得網路人民不會大爆炸嗎?」他已經忘了當時對面官員的臉色,只是之後再也沒被邀請跟官員對話了。
從台灣回看中國民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