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業於1958年創下十一億二千萬入場人次的紀錄,相當於每名日本人一年看電影十一次,但到了1967年,票房數字跌幅逾半,當年正是邵氏兄弟的黃金時代。中大日本研究學系邱淑婷教授說:「自從邵氏兄弟推出新派武俠片,便日漸取代日本武士片在亞洲市場的領導地位。」
二次大戰後的政經新秩序,催生港日電影製作的交流與合作。雙方首次合拍的電影是《楊貴妃》,由溝口健二導演,永田雅一和邵逸夫共同監製。1953年,永田雅一和邵逸夫牽頭成立「東南亞電影製片人協會」,每年舉辦影展。邵逸夫藉着與日本合作,學習彼邦的拍攝技術,提升產量。當年他聘用西本正等日籍攝影師,引入了伊士曼彩色拍攝及闊銀幕技術,並開發新題材如新派武俠片,成功打開年輕人市場。
六十年代初的歐美和日本動作片都緊湊刺激,西方有《鐵金剛》系列和意式西部劇,日本則有黑澤明的《用心棒》、《椿三十郎》,香港觀眾不再滿足於節奏緩慢、忠奸分明、招式兒戲的傳統武俠片,邵逸夫遂推出新派武俠片。電影研究專家余慕雲指出,邵逸夫買了二百多部日本武士片給邵氏導演觀摩,胡金銓的《大醉俠》和張徹的《獨臂刀》等新派武俠片,靈感實際是來自那批武士片。這些電影都給予觀眾更大的官能刺激、速度感和真實感。「在黑澤明電影的決鬥場面,三船敏郎通常快速打敗敵人,不像傳統武俠片的主角邊打邊說話,遲遲不分勝負。」
在新派武俠片興起之前,香港影壇多以女性擔任主角,男性則多數是陪襯角色,當時流行的「黃梅調」電影更常以女演員反串男角。張徹的《獨臂刀》刻劃男性的陽剛之氣,樹立了新派武俠片的典範,創下香港首個「百萬票房」紀錄,其後香港更出現愈來愈多以男性為主角的電影。「近代的武俠片亦不難發現武士片的痕跡,許鞍華亦坦言其《書劍恩仇錄》的拍攝風格,部分受《七武士》和《柳生一族》影響。」
邱教授認為新派武俠片只取日本武士片之「形」,底蘊仍是中國俠義精神。邵氏僱用日本人執導現代歌舞片、警匪片、推理片及愛情片,卻沒有讓他們執導新派武俠片。「這說明了邵逸夫聘用日本人,只為了學習他們已活用的西方技術。」她又說,武士道與中國俠義精神相似,都是講求捨身取義,但武士道後來被權貴扭曲,變得盲目忠君,只表現「不怕死」,卻忽視道義。事實上,戰後不少探討武士道的日本電影,都沒有歌頌忠君或不怕死的思想,而是還原武士道「忠於良心」的精神,所歌頌的是平輩間的手足之情(日本人稱為「仲間意識」)。「日本人喜歡《三國演義》,是因為男性情誼的元素。吳宇森的《英雄本色》勾劃出浪漫而悲壯的男性情誼,亦受日本觀眾歡迎。」
邱教授說:「研究港日電影關係,不僅讓人了解中日歷史和香港歷史,電影也揭示如經濟、政治或兩性關係,而不純粹是藝術或娛樂。」以愛情電影《支那之夜》(1940)為例,片中李香蘭(原名山口淑子)扮演嬌羞、柔弱的中國女子,與日本人譜寫異國戀曲,這男強女弱的關係,反映當時日本在政經文化的優勢。此模式在戰後至六十年代的港日或台日合拍電影依舊普遍,例如《香港之夜》的寶田明和尤敏。直至日本經濟於九十年代初步入衰退,日本演員在合拍電影中擔當女角之現象才開始更普遍,如日韓的《初雪之戀》(2007)。
J. Lau
本文出自《中大通訊》第518期(2018年5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