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黃漢彤

自小四練習跆拳道以來,身上多出不少舊患。其中最嚴重的在右腳腳踝處。

中二時一場比賽,我起腳一踢,落地時角度稍有偏差,重心全失,身體重量壓在那一跌裡頭,右腳馬上拗柴。仗著一身熱血﹝或者一身腎上腺素﹞,我不顧疼痛踮起右腳上前搏拳。那時雙方年少,發育比對手早的一方,體格有利,我剛好佔此優勢,竟打得他流出鼻血,便以技術性擊倒取勝。

雖 則右腳腫似豬蹄,那時以為所有扭傷瘀痛給它睡上兩天就消,沒有好好處理,日後每逄激烈運動即發痛。有次交流,我打完一場後才發現腳傷又再發作,親眼目睹那 青紫的筋脈如何一分一分膨脹,像看Discovery用快鏡觀賞某種不知名海洋生物的生長過程。交流在別家場館,地處尖沙咀,我回黃大仙去,除去車程,其 間橫過馬路、上落樓梯,都用單腳跳完成整段路程,今日想來也不禁佩服自己。

那三年,我每次痛將上來,夜裡胡亂搽些正骨水或噴一下雲南白藥止 痛就算,久之我已習慣帶著一身藥味上床入睡。疼痛卻沒有因為時間消去,反而漸漸增強,有時僅僅穿腳較緊,亦隱然生痛。終於忍不住去做物理治療,這才發現右 腳踝處外側呈半圓狀的筋脈比左腳大了一倍。準備文憑試一年,我常於旺角補習後隻身走去廣華醫院。治療過程簡單,主要將右腳放上一塊瓦片狀的物事,據稱有磁 震效果,上敷溫熱毛巾。確實有效。

現時右腳傷處大小依舊,甩一甩便覺稍有滯礙,但入大學後四肢不勤,腳傷沒有發作機會,也不知是否已經根 治。自中六各種原因停止練拳,當時記憶漸隨時間褪色,有不少若沒有身上舊患偶爾提醒自己,也許早就遺忘。譬如右手運轉腕骨仍格格輕響,右膝內側偶有拉扯 感,傷患寄宿身上,與之相關的記憶存儲其中,大概不會輕易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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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cham

我是在五六年前左右發現自己有痛風的。正常來說,這不是一個年青人應患有的疾病。對此,我沒有想太多,但無論如何,這病痛就成為我無法擺脫的一部份。

痛風是一種長期無法根治的病症。簡而言之,是因為某些代謝障礙,是你的尿酸濃度過高,然後在你的軟組織裡形成結晶,誘發關節發炎,而部位則多在遠離你心臟的地方。撇開醫學語言,就是你的關節,主要是腳趾、 腳掌,久不久就會紅腫、發炎、然後極度疼痛。

痛 風之苦,必須由疼痛說起。因為那真是他媽的痛。我至今仍然很難想像,為何腳上這麼的一小部份,看起來只是紅腫了一點點的患處,會痛得我死去活來。無論是蓋 被、穿襪穿鞋,只要是任何稍微觸碰到發炎之處的舉動,都會令你恨不得將雙腳斬去。痛風之痛,是會痛得令你絕望。我還記得有次病發,我躺在床上,痛得無邊無 際,一時悲從中來,居然忍不住嗥哭。

以往重病,最好的處理方法就是一頭睡過去,但痛風卻是不能如此。我就試過犯這樣的錯誤,因為痛風得甚 麼 都做不了,就決定嘗試去睡。結果卻是痛得睡不了,反而在那黑暗的環境之中,痛楚比平常更為清晰,甚麼也想不了,除了痛還是痛。沒有時間,沒有空間,我那時 勉強想到的,所謂地獄大概就是如此。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純粹肉體的苦難可以如此恐怖,我也從此就學會了,痛風的時候,要瘋狂的強迫自己集中精神,盡量幹 些可以幹的事,令自己累得無法再累,才可以嘗試休息。

就這樣,我還學會了一大堆的其他東西。比如說原來看某些美劇比看漫畫更不用腦子,又 或 怎樣在原全不用雙腳的情況下,以最快的方式在地上蠕動;又或在劇痛與急尿之間我到底會如何取捨。這些小智慧,偶爾我也喜歡當是笑話般和友人分享,但隨著時 間的過去,我也越來越沒有興趣說話了。畢竟大家無法進入痛楚本身,與之相連的種種,無論用再多的語言解釋,也只會顯得斑駁無力。痛風的襲來非常突然,昨晚 我還可能健步如飛,醒來就可能痛得下不了床;又或中午我還需要用柺杖行走,晚上卻可以興致勃勃的說要出去吃飯了。這些突然的轉變,都令我很難與旁人解釋清 楚,彷彿是說謊似的,但現在我也可以處之泰然。現在的我,比以往更加喜歡沉默和獨處。

當然,我還是會嘗試尋求他人的理解,但我比以往更加 深 刻的認識到,人與人之間終究是有樊籬的,所以沒有必要失望。或許這只是我的怯懦,但這樣的怯懦,也確實為我疏解了太多因為被誤解、懷疑的失落。我由衷的覺 得,在追求他人的理解的同時,我們更容易忽略了自身需要面對的種種。這也是我的小智慧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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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言

據說偏頭痛是一種古 老疾患。早在3000年前,巴比倫的典籍中已經對這病狀略有描述。而沉重的偏頭痛,則自我牙牙學語後一直伴隨著。 每一次發作時,眼前都會出現紫色色點(好像用菲林相機拍照後的那些色點),揮之不去。周邊物品亦開始變得朦朧。接著,一邊眼球被n條繩子猛拉。拉拉扯扯好 一段時間後,色點漸漸消去,一邊頭蓋開始被錘子不停敲打。由色點出現到頭痛發作整個過程,不過是短短一小時內的事。爾後,我頭痛得只能在床上輾轉,間中反 胃,嘔兩三次。輪迴五六個小時後,便在panadol的作用下逐漸失去知覺。最沉重的是,每一次我都眼巴巴看著它發生,卻無法阻止。 上述的那些症狀,對未經歷過的人來說,大概是難以想像的。偏頭痛的患者是孤獨的,因為此病在醫學上仍屬探索階段,既未找出確鑿的成因(只知它是一種遺傳 病),也沒有相應的根治方法,使得患者難以名狀。我每次去看醫生時,醫生都沒有檢查病症的方法,只好以「錯吃東西」、「疲勞過度」來「打發」我,而每次的 處方都是「panadol+止暈丸+胃藥+消炎藥」。殊不知,對三億個偏頭痛患者來說,偏頭痛是一個每隔兩三月就會來撕裂腦袋的惡魔,是一場終身的搏鬥。 得悉這是終身的搏鬥,是因為媽媽。年幼時,媽媽每隔數月便會出現蒼白和憔悴的面容。那時候,我只知該晚要靜,不能跟妹妹吵﹔每隔一會兒便要拿水和新膠袋給 她。人漸長大,當我也跟隨著媽媽的步伐,才瞭解到她患的是偏頭痛。後來,媽媽找到一位中醫替她針灸,才稍稍舒緩些,但不時仍會看到她病發。

不 知是否因為身同感受的關係,每當我病發時,媽媽總會丟下手上的工作照顧我。先不說中小學時上百次因為偏頭痛而早退為她帶來的麻煩。有一次我痛了半天,卻沒 有跟家人說。晚上十時多,媽媽放工回家後發現我蜷縮在床,馬上帶我到仁濟排急症。在仁濟等候的兩小時間,我瞧見她帶著通紅的雙眼,一邊替我的腦蓋按摩,一 邊「一抽二褦」,提著風褸、葡萄糖水、食物和膠袋。 且容我收回那句「偏頭痛的患者是孤獨的」。數千年以來的偏頭痛患者既有因遺傳而得病的,未知這能否算是他們瞭解家人的途徑﹖起碼,這對我是valid的。

 

文:羸弱書生

在我累壞自己的身體之前,肉身與思想的關係,好像從未在我的思考中出現過。

小學的時候我打壁球跟羽毛球,每星期總得練上至少二十小時。自此,「自己身體不錯」的幻像似乎就紮下了根。這種想法到以為靠一腔熱誠,多做好事就能改變世界的青春期也沒改變。

由 準備高考的中六開始,我有系統有秩序地,一直挑戰着身體的極限。 每天六時十分起床,整天下去不吃早餐也不吃午飯。下課後馬上趕去自修室溫習,然後要不五點左右把握特價時段吃個下午茶,要不到九點自修室關門才去吃飯。每 晚十一點看新聞,再花一小時讀書或者上網,一點準時睡覺。 這樣的生活持續到考完高考為止,但其實中七開學不久,已經發現自己智力倒退,記憶差得嚇人:沒法同時想兩三件哪怕簡單非常的事、不寫字畫圖無法處理比較複 雜的想法、還沒開口參與討論已經忘了對方說過的論點……儘管如此,我還是抱着「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的想法,在拒絕休息的同時,妄想着「過多一兩個月 可能會好番呢?」 於是,升讀大學後,我沒猶豫就加入學生報,也沒猶豫就去了重建區做義工。

一直捱到大一的十一月,爆煲。 持續兩三年的勞累一次過爆發:忽然胸口劇痛,每下呼吸都有怪聲。輪完幾小時急症,才發現是俗稱爆肺的氣胸。胸口鑽孔插喉,然後第一次睡急症病房。醫生說至少半年不能做劇烈運動,不能坐飛機,而且要多休息。

但 出院之後,我馬上無視了最後一項叮囑。因為想兼顧學業、學生報、支援重建區街坊,我還是慣於熬下去,犧牲自己的休息與家庭時間來多做事,甚至一個月總有兩 三次連續三、四十小時不眠不休。 結果,不止一次,趕完出版,胸口傳來教人無法入眠的劇痛。不止一次,聽課讀書上導修寫論文,我完全無法思考無法集中。不止一次,我要不停服頭痛藥才能睡 覺。

「死頂爛頂」到大二的九月十月,終於忍受不了嚴重的頭痛,我這才決定少工作半天,去醫院精神科求診、找學生事務處的輔導員協助。 病因病況至今未明,但幸虧學生報十二月休刊,幾年以來第一回可以稍事休息。持續多年的頭痛開始減少,胸口痛的頻率大減,智力似乎也有所回升。

如果不是真的「死到臨頭」,大概我還會讓情況一直壞下去。現在回想起來,當自己只有在急症病房才能熟睡時,這幾年來以為勞碌一點就能讓自己的生活更好一點的想法,實在愚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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