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y(冇高見)

//莫比烏斯帶(德語:Möbiusband)是一種只有一個面(表面)和 一條邊界的曲面,也是一種重要的拓撲學結構。(節錄:維基百科)//

回看電影在香港的足跡,香港走過本地電影業萌芽的局面,由粵語長片,走到港產片盛世,每一幀不單是創意攢蹙而成的記錄,更是香港當下生活的寫照。近年本地電影逐漸突破只憑商業電影支撐門面的局面,獨立、小眾電影有如雨後春筍,隨本土思潮再次映入大眾眼簾。電影成為了大眾的日常生活、社會思想的載體。隨著近來政治因素,如《V for Vendetta》(2005)成為「抗爭者入門」、「革命思想入門」的《Joker》(2019)及《Winter on Fire》(2015),加上港人引以為戒的《十年》(2015)、有政治詮釋空間的恐佈片《返校》(2019)、甚至是由政治表態轉化成實際行動——罷看《花木蘭》(2020)⋯⋯ 大家漸漸明白,電影早已不再限於閒時消遣,當中信息的傳遞或是政治的意涵亦是我們不能忽視的元素。其中電影的敘事角度,雖然有部分我們能身同感受,但更多的則是站在我們甚少體會的角度:有不同政治定位的人,也有已成歷史的人,而跟從電影的角度來看不同的人,活不同的人生,便是我們理解「他們的歷史」的最好方法。

有人說,2019 年反修例是他們的政治啟蒙,亦常聽說「如果唔係XXX,我可能仲係港豬咋」。遲了了解政治的人,無疑缺乏了前段歷史的參與,記憶與感受只有一抹留白,所以作為初涉足政治的香港人,若能先追溯香港以前走過的足跡,擴闊自己的政治認知,或多或少能避免受政黨和大台左右。而對本土歷史有一定認知的人們,適時回望歷史其實就是再次看清自身定位,多檢多思,減少重複的錯。在假新聞、帶錯 /盲跟風向、血饅與炒作等眾多風雨下擾攘的香港,歷史可能就是你我這刻要看的明鏡。而透過電影,觀相近的舞台,看不同的身份,可能就是我們反觀歷史不同面向的一個方法。

【再遊昨天的路】——《沒有太陽的日子》(舒琪,1990)

聽到有人說要平反六四、要建設民主新中國,我們可能只是嘲諷一下他們是「大中華膠」,笑笑他們仍然活在八十年代;有人不愛中國,有人覺得自己是香港民族,卻並不了解為何有人會自認是中國人,不知彼又如何分己分彼?電影拍在 1989 年六四事件後的一年,以紀錄片方式,層層細描各人走過的六四事件。片中也訪問了不少香港人熟悉的面孔,如張堅庭、葉德嫻等,分別以六四事件當下的人、在北京的人、在香港的人的角度出發,了解屬於他們的六四。

政治啟蒙、海外流亡、抗爭中的迷惘,我們可能以為只是現今反修例事件中的符號,但實際上早在六四(以至更早),人們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最令筆者印象深刻的是當時在六四事件時在演藝學院再塑民主女神像的藝術家黃仁逵,他指出當時滿腔熱血投入抗爭的學生,雖然可以不眠不休重塑民主女神像,卻沒有公民責任與政治參與的覺悟,單純想令自己安樂一些,也就是今日「黃絲」老生常談「唔通咩都唔做?」的偽命題。黃仁逵說出當日學生的迷惑,也狠狠地打了今天一記巴掌,「上街、抗爭,然後就返去瞓,呢啲唔係真正嘅政治覺醒,而係石頭殼,踢一踢先郁一郁,咁幾時唔駛踢都識郁?」反修例事件爾來一年,在未來的日子,抗爭可能會沉寂,可能會無聲落幕,當日我們的義憤填胸如果只是因一時情感主導,又有多少人能堅持多幾個年頭。六四當年的熱血,至今天逐漸淡化寂寥,又會是我們反修例的明天嗎?

【暴風雨後的寂靜】——《憂憂愁愁的走了》(崔允信,2001)

故事的時空設定在六四後的八年,也就是 1997 香港主權移交前的一年。電影敘事結構較散,甚至關乎六四的部分也是寥寥可數。電影走 Dogme 紀實風格,運鏡全是手持鏡頭、沒有打燈、沒有配樂,映在今天可能還是「前衛」得你我無法適應, 卻又是當時盛讚的獨立電影。故事主線有三條:

1)中年牧師漸漸感到教會變質,市民對教會的要求似乎只是為買贖罪券,加上妻子執意移民,夫妻爭執、教會事務令他對倍增無力感;
2)年輕的雜誌編輯愛上了公司的前輩,可是激烈的追求似乎未有動情,背後卻是藏著年輕一代對六四的不理解,以及上一代對六四的心結;
3)海外留學回來的年輕人回流香港,跟隨父親到中山探親。回鄉可以是尋根,可以是回憶,而這位歸國子女,卻只看到中國這一條財路,可能當時的社會就只剩經濟發展這一門麻醉劑。

故事中的香港沒有太大的動蕩,各人埋首在各自的忙碌,彷如就是香港一貫的寫照,大風落雨塞車 Road Block 也無法阻止香港人返工,社會政治大事也如是。在電影中,我們看到 1997 前的平淡,移民的移民,發大財的繼續發大財,馬照跑,舞照跳。就如現時香港抗爭熱度的減卻、武漢肺炎後經濟社會的疲敝、民眾的無力感尤有 1997 的影子。我們今天與 1997 的距離漸行漸遠,我們揭盡史書也許已無法探究當時社會的沉寂,是否因六四後的 PTSD 而留白,也無法得知當時社會下的暗湧;但透過這套電影,我們能以當時的人出發,一看當刻香港瀰漫的憂愁。

【影像的我們】——《中英街一號》(趙崇基,2018)

雖然你手上拿著的是《八九民運 × 反修例特刊》,但若是放眼香港的歷史,又豈只六四與反修例。《中英街一號》走進六四與反修例之外的盲點,以六七暴動和傘後後續抗爭作主軸:

1)左仔男主角出身沙頭角,臨近中國國界,當地左派組織也積極策劃各項「愛國」運動,男主角投入參與,最後死於槍下,而女主角也受無辜牽連,捲入暴動官非;
2)女主角剛從雨傘運動事件出獄,發現在雨傘中擔任指揮角色的男主角避世度日,日夜生活在指揮錯誤導致圍捕的愧疚感中。導演加入沙頭角農地抗爭(暗指菜園村事件的抗爭)的部分,最後主角們各自走出陰霾重回抗爭之路。

明確而言,筆者絕不認為《中英街一號》是一套好的歷史教材。的確,電影構圖畫面很美,但對六七暴動的史實美化得很。同樣,香港人若只重視視覺效果與美化,對於事實的批判便如同打了「懵仔針」一樣。電影對白間不乏普世價值,「如果你很愛這個地方,很愛這裡的人,你就會不惜一切保護這裡」,對於今日香港,對於抗爭者而言可能會有同感,但情緒主導的弊病也因此而生。《中英街一號》上映後一直被認為是漂白了六七暴動,片中對於林彬遇害、小姐弟慘死、五名警察殉職以及更多更多的慘案也只在一兩句對白間輕輕帶過,又以傘後農地抗爭視為六七的另一演繹(兩代年輕人的「抗爭」明顯不能類比),亦因此惹來八方非議。假若香港人單純以一方之見就自以為是事實的原貌,缺乏一切求真求證,只談「畫面夠靚夠感動」,愚昧便行走在群眾之間,民智也因而倒退。觀《中英街一號》,筆者會視它為反面教材,警惕自己了解歷史全象的重要,察看急於遮掩醜態的人如何蒙蔽事實。「不唯上,不唯書,只唯實」雖出自中國人口中,卻說出我們要時時警惕的事。

【如你自認是被時代選中的人⋯⋯】

時間一直延展,我們今天是歷史的見證者,也是歷史的合著者。如若你我已對現實局勢迷惘,不妨抽空看看歷史。柏拉圖說過「歷史永不會重複」與「歷史總會重複」也是同樣正確,亦即馬克吐溫所言的 “History doesn’t repeat itself, but it does rhyme.”歷史就是一個個相似的舞台,人類可能犯著相同的錯,但也定有成功的劇本前鑒。歷史似是時空線性,政治是歷史進程,一切也如莫比烏斯環中無盡的循環,當中再衍生枝節與前因,帶來當下我們面對的果。若我們仔細回顧歷史,定能看到今天的影子,或者我們也能看到今天局勢的解答、今天局勢的後續。

史書是主觀的編採,是我們無法確切考證的現實,經過政治的操控,經過時代的遺忘,我們現今看到的歷史早已不是事實的全貌;電影裡,導演、劇本的取材也是主觀的敘事。故此看史書、看電影也定然不是最大正論——但其實事實的誤差就存在於各自的「客觀」裡,電影與史書中不同的觀點立場、不同的敘事角度,閱覽多方才能拼湊出真相的全貌。而電影賦予的意義,不僅是大呼過癮的劇情、構圖運鏡的美感而殘留的觀後感,而是每句話語的意思、每刻留白的思考空間。政治動蕩與餘波似乎沒有減慢香港人一貫的步伐,明白到令人無奈的速食文化依舊,故若你認真坐下來閱報看文章看歷史會感到吃力時,找個下午看齣電影不失為兼顧趣味與增益的選擇。

《沒有太陽的日子》
導演:舒琪
劇本:吳念真,舒琪
監製:小河原正己
企劃:小林孝雄,一瀨鐵哉
策劃:今津宏巨,暉峻創三
演出:張堅庭,葉德嫻,詩人多多,畫家黃仁逵,導演侯孝賢等

《憂憂愁愁的走了》
導演、製片: 崔允信
劇本:崔允信,葉念琛
主演:何華超,何韻明,余文樂,呂國慧,賴登勤,尚明輝

《中英街一號》
導演、製片:趙崇基
劇本:趙崇基,謝傲霜
主演:游學修,廖子妤,盧鎮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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