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歷史將宣判她無罪

文╱安那其

美國史上最大宗的軍事洩密案終於有結果。原本在伊拉克擔任情報分析師的美軍上等兵曼寧（Chelsea Manning，註 1），因向維基解密提供大批美軍機密 文件，被軍事法庭裁決間諜罪等罪名成立，並判處35年監禁、取消所有軍人福利、降級以及處以「不名譽退役」。

自曼寧被捕以來，主流聲音多表示軍人必須效忠國家、國家機密不可觸碰云云。不過，一旦公眾明白事件始末與 真相，他們必然會有一種截然不同的看法。

在遙遠一方的屠殺

曼寧合共公開了75萬份關於阿富汗戰爭和伊拉克戰爭的文件。其中三件直接揭露美國戰爭罪行，在民間引起廣泛迴響。

首先是一條名為”Collateral Murder”的 影片 [註2]。影片紀錄了2007年一隊美軍以直昇機射殺可疑恐怖份子的過程。 該批美軍在「成功殺敵」後哈哈大笑慶祝，但事後才發現其實他們誤將路透社 的攝影師當成手持火箭炮的恐怖份子。 而在「擊殺援軍」的過程中，美軍更將 一位前往救援的男路人射殺，他的兩個孩子亦被射傷。是次事件共造成至少12 人無辜慘死。

影片流出後，美軍與國防部即時辯解， 指該批美軍當日一直受到攻擊，所以反應如此敏感，而且檢查死者屍體時確實 發現AK-47步槍。但當維基解密創辦人阿桑奇等人提出質疑時 [註3]，官方卻再無回應。

結果，影片的公開，向全世界公眾直接揭露了美軍每日的「維持和平工作」， 實際上是以不對等的權力執行，視人命 為草芥。知名雜誌《紐約客》就寫到： 「影片將現代戰爭的兇殘，以及模糊的 是非對錯，真實地呈於公眾眼前」。

而後是紀錄了2009年格拉奈大屠殺真相的加密影片。在該場軍事行動中，美軍 的空襲造成了約86到147名平民死亡。根據阿富汗政府的說法，共140名平民被殺害，當中更有93人為兒童。雖然至今，維基解密成員仍未能破解該條由轟炸機錄影裝置拍下的影片，但公眾開始要求奧巴馬政府主動公開影片，對美國政府施加了無比壓力。

最後則是一份聯合國官員發出的電報。2006年，美軍在一次行動後被BBC發現事件中死者包括老弱婦孺，BBC因而懷疑當局處決平民，再以空襲來銷毀證據。駐守伊拉克的多國部隊即時由發言人回應，指美軍在該次行動中成功打擊 阿爾蓋達組織，但在空軍支援下，不幸 殺害12名平民。當時，發言人直斥BBC 的質疑極度荒謬。 [註4]

不過2011年，曼寧公開的其中一份機密 電報卻證實了BBC當年的質疑。該份由聯合國官員發出的電報，報告事件時直 指「至少十人被處決」，並且事後由空軍毀滅證據。最令人痛心疾首的，是死 者竟然包括一名74歲的老婦，以及一名 僅五月大的嬰兒。[註5]

間諜罪引起的疑惑

雖然民間多認同揭露戰爭罪行是正義的行為，但公眾一般仍傾向於認為曼寧會危害國家安全（例如海外駐 軍的人身安全），確實有罪。他們最多只認為，曼寧 遭遇的刑罰嚴重得有點誇張：被起訴「叛國通敵罪」 並一度面臨136年監禁、每日有二十三小時被單獨囚 禁於沒有窗戶，而且面積僅有6呎乘8呎的囚室、被強 迫裸體睡覺、枕頭毯子眼鏡讀物全被沒收等[註6]。

不過，當法庭在聆訊途中證實曼寧披露的文件不會危 害海外駐軍時 [註7]，公眾支持判刑的主要理據似乎 消失，間諜罪名何以如此嚴重便成為眾人的疑惑。畢 竟，雖然美國諸洲份刑法不同，但曼寧的35年刑期， 比新墨西哥洲、新澤西洲的謀殺罪判罰更重。而同在 軍事法庭接受審訊的烏特里奇上士，2005年於伊拉克 屠殺24個平民，卻被判無罪釋放。 換言之，在法庭眼中，間諜罪竟然比屠殺平民更嚴 重。

翻查「間諜罪」的歷史時，刑罰之重似乎是最常引起 的疑惑。 1971年，同樣作為美國軍方分析師的艾爾斯伯格 （Daniel Ellsberg）就曾經向媒體提供一批五角大樓的 機密文件。相關文件顯示美國總統及軍方都知道越戰 毫無勝算，而且會造成大批平民死亡，但莊遜總統 （Johnson）、尼克遜總統（Nixon）等都向議會謊報 資料，以繼續侵略戰爭。艾爾斯伯格所做的類似於曼 寧，而當年他揭露戰爭罪行的代價是：面臨115年監 禁。
曼寧的真正「罪名」

當我們知道事件全相後就能知道，重判曼寧並非沒有原因的。

在曼寧外泄的機密電報將2006年美軍處決平民事件的真相曝光後，伊拉克民眾即時群起抗議，甚至發起 多場反對美軍不受伊拉克法律制裁，並享有「治外法權」的騷亂。最終，伊拉克總理馬利基無力對抗民意，唯有向奧巴馬政府指出「無法保證美軍日後可免 受伊拉克法律制裁」。
事已至此，素來靠「治外法權」來橫行無忌的美軍再無保障。結果，奧巴馬政府只能乘勢「和平撤出伊拉克」。[註8]

如今撤出伊拉克的代價是慘烈的。假「反恐」之名的 伊拉克戰爭早已被質疑是另有所圖：伊拉克的石油開 採價極低，而在伊拉克戰爭中，美國成功奪得1500 口油井，結果得以大幅提升每日採油量至六百萬桶之多，英美石油公司在當地市場的佔有率更由原本將近 0%大幅提升近40%。同時，頹垣敗瓦的伊拉克也帶旺 戰地重建、傭兵保安等行業。 [註9]

撤出伊拉克意味着國家的道德正當性受損、對地區的 控制被削弱，大企業對的經濟利益受損…… 令政府和大企業付出這樣的代價，才是曼寧真正的罪名。

真正的恐怖份子與真正的英雄

真相大白之後，可知「反恐戰爭」不過是打着「自由 民主」的旗號，透過略奪資源、開拓海外市場等方式來維護統治階級的權益。

而對於人民來說，「反恐戰爭」為他們帶來了極大的痛苦。一方面，為了統治階級的經濟特權，美國在阿富汗戰爭與伊拉克戰爭的開支至少$4兆。如果花在美 國國民身上，這相等於4年全國醫療預算或者50年的全國教育預算（根據2013年全國預算得出）。

另一方面，統治階級將公民住址、國防軍的部署方位 等「合理的機密」無限放大，甚至將曼寧揭露的戰爭 罪行也包括在內，從而限制公眾知道見不得光的醜 事，以確保國家能在道德正當性、經濟與資源分配等方面蒙混過去。結果，美國人民因知情權被剝奪而支持錯誤的一方，為自己，也為伊、阿人民帶來痛苦。

真正的英雄，其實是站在統治階級對立面的曼寧。她所做的，就是嘗試讓公眾重新掌握知情權，並以真相終結一場不公義的侵略戰爭。
可惜，噁心的是，奧巴馬在撤出伊拉克後宣佈將軍力 「重投阿富汗」，維持美國「國家利益」的嘗試仍在 進行中。要反抗真正的恐怖份子，公眾必須繼續曼寧開始的戰鬥。

審判現在才開始

儘管法官最後以曼寧「行為魯莽」為由，裁定她間諜罪名成立，曼寧卻在判刑後發出公開信，回應這種批 評，指出自己是在每日接觸戰爭真相的情況下，才決 定向公眾披露真相 [註10]。

公開信中，曼寧並要求奧巴馬予以特赦。但在信件的最後，她寫到：「如果你拒絕我的赦免，我會花我的 時間服獄，以此了解：有時候你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 才能活在一個自由的社會。我會非常樂意付出此代 價，如果它代表我們將擁有一個真正誕生於自由並貢 獻於促成所有男女皆平等的國家。」

曼寧以自己的人生，壯烈地向我們展示了國家機器的真面目，也提醒了我們自由的代價。
在帝國的法庭上，她被判以嚴厲的刑罰，而奧巴馬也 早已借「法治」之名開脫責任 [註11]，我們恐怕無法 對曼寧被赦免抱以厚望。但如同艾爾斯伯格等，過往 許多的「叛國者」一樣，歷史將宣判她無罪！

註1. 曼寧原本以Bradley Manning之名為人熟悉。但在判決後， 她公開表示自己的性別認同為女性，希望接受荷爾蒙治療， 並請尊重她的人稱其為Chelsea Maning。
註2. 影片已由維基解密上載至Youtube
註3. 阿桑奇指出在戰火連天的伊拉克，幾乎每個家庭都有用 來自保的步槍，根本不能以持械與否，決定對方是恐怖份子 還是保護家園的民兵。而且，發動攻擊前，美軍的地面部隊 已到達附近，完全有能力核實敵人身份後再決定行動。
註4. 詳見華盛頓節報當年的報導http://www.washingtonpost. com/wp-dyn/content/article/2006/06/02/AR2006060201796.html

註5. 詳見維基解密上的相關文件 http://wikileaks.org/cable/2006/04/06GENEVA763.html
註6. 有關做法已被專家肯定可危害犯人精神健康，並逼使其 自殺。聯合國高層、國際間多個人道組織，甚至美國國務院 發言人都曾多次批評美國軍方。
註7. 曼寧的「叛國通敵罪」不成立，正正因為控方無法證明 恐怖組織有能力獲取外洩的機密文件，並以之打擊海外駐 軍。
註8. 詳見文章”WikiLeaks cables and the Iraq War”，文章中 更有提到由文件公開到奧巴馬撤軍期間，只有約十天，間隔 極短。 http://www.salon.com/2011/10/23/wikileaks_cables_and_ the_iraq_war/
註9. 詳見文章”伊拉克戰爭與石油商機” http://www.people.com.cn/GB/paper2515/9558/883176.html
註10. “I initially agreed with these methods and chose to volunteer to help defend my country. It was not until I was in Iraq and reading secret military reports on a daily basis that I started to question the morality of what we were doing…” 見曼寧被判刑後的公開聲明
註11. 2011年，奧巴馬在被問及對曼寧案件的看法時，應 曰“We’re a nation of laws, we don’t individually make our own decisions about how the laws operate …. He broke the law.”